第36章 借瑶琴金兰传心意 访书画采衿禀前因
寿宴继续,然经此一事,在座诸位心中都留有余悸,交谈声都小了不少。无殇冷眼旁观,将殿中万象收入眼底。她本就有些猜测,今日得到了验证。尤其是见叶旬之妻姚沁兰及其旁边低头端坐的叶香染、姚锦曼等人,心中的猜测又笃定了几分。叶香染、姚锦曼一直以来与永嘉交好,然之前沁芳湖畔一事后,两人皆被家中禁足,无殇问过永嘉,这一向两人皆未再联系过她。无殇今日见她们的情状,往日神采飞扬的派头都不见了,尤其是听永嘉讲话时,无殇看到两人都在瑟瑟发抖,其中种种,真是耐人寻味。
今日之宴,确是一场好宴啊。皇后见无殇的神情,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不由心情畅快,她主动与周围之人谈笑,倒让大家又放松了几分,席中的气氛又高涨了些。
歌舞过后,各种技艺表演上场。皇后仿佛从上次宫宴获得了启发,知晓这些高门大户中的女子少有机会看到各种技艺表演,这次便又安排上了。果然,看着这些表演,众人情绪更是高昂,之前永嘉带来的插曲仿佛都忘记了。
技艺表演中,又有薛冷凝献曲。今日的薛冷凝较上次轻减了许多,无殇听她先弹奏了一曲《百鸟朝凤》,赢得一片叫好,然后,在众人情不自禁“再来一首”的呼唤中,薛冷凝起身一福,道:“冷凝现丑,再弹奏一曲自己作的曲子。”言罢,净手抚琴,演奏起来。这首曲子略凄凉,于今日气氛并不贴切,不过出自薛冷凝亲作亲奏,众人皆沉醉在曲中,倒也无人提及此。无殇亦侧耳细听,偶一回眸,却见一旁孟绮罗眼中含泪,正痴痴地盯着薛冷凝。
无殇心头“哄然”一声,又安慰自己或者是因孟绮罗也学琴之故。但观孟绮罗的神态,似乎又不止于此。就在这时,薛冷凝刚好也抬头,注视孟绮罗的瞬间,就见她眼眶蓦地红了,忙又低下头去。
再听薛冷凝的琴声,较之前更为凄楚哀婉,无殇听来,竟似一对恋人无可奈何劳燕分飞之感。她自己吓了一跳,不敢再看,也低下了头。
一曲既终,薛冷凝起身致礼。刚要退下,突听一人道:“且慢,听了薛大师的琴音,绮罗也想借薛大师的琴献丑一曲。”
薛冷凝一闭眼,该来的总要来,她只能看向孟绮罗笑道:“孟姑娘请。”
无殇看来,那笑比哭还难看,孟绮罗看着薛冷凝,眼睛一眨不眨,只道一声:“多谢。”
孟绮罗走到殿中,向上行一礼,道:“皇后娘娘请恕绮罗无礼。不过听了薛大师此曲,绮罗也有一首自己所作的曲子想弹奏。”
皇后笑道:“好呀,孟姑娘好琴,想来是技痒了,正好让大家一饱耳福。”
孟绮罗走到薛冷凝身畔,薛冷凝此刻如同她的名字一般,感觉自己已经被冰冻住了。孟绮罗坐在琴前,纤手轻抬,演奏起来。
这一曲更悲,但悲中带上了试图冲破一切的勇气,曲调转得很急,乍听之下倒很激昂。无殇此时已大致推测出薛、孟之间必有隐情,在今日这样的场合,她竟只希望不要再出什么意外才好。偏偏此时,孟绮罗琴音一变,竟伴着琴低吟起来:
几时问花花有知,我笑青山空若此,碧玉横斜春景弄,落日桥头风自痴。小袖善舞多眷恋,长裾如云玉人词。若为春水如期梦,不枉东风又一枝。
吟毕,此曲已成,众人只知拍手叫好,只有薛冷凝依旧立在一旁,反复吟诵诗中之意。
有惊无险过了此节,其他表演又上,无殇暗暗松了一口气。看着薛冷凝退下,孟绮罗目光亦自追随她而去,无殇低叹一声,转头,却见江雨若正朝她看来,眼中若有所思。四目相对 ,两人都怔了一怔,又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寿宴上再欢乐,无殇也无法融入了。脑海中只回荡着方才薛、孟二人所奏的琴曲,还有孟绮罗方才所吟诵的诗句。直觉告诉她,这二人必是有特殊的关系,然如今孟绮罗已指给了三皇子,明年就要完婚,难怪这几次见孟绮罗总是不对劲了。从孟绮罗所吟的诗中,可以听出她的不甘心,不知日后,还会惹出什么事来。
这还不算最震惊的,最震惊的,是孟绮罗与薛泠凝皆是女子,虽说当朝对龙阳之好、契若金兰也不是绝对禁止,但孟绮罗身份特殊,这其中的难度更是难以言说。无殇又想起江雨若方才的那一眼,江雨若想必也是看出了什么端倪,或者,是听出了什么,毕竟她于琴之一道也有研究。想到江雨若,不知怎的又想起“契若金兰”这几个字,若以后自己与江雨若契若金兰,一同纵情山水如何?江雨若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再加上她的兄长江霁月已算武林中人,只怕江家父母不会应允女儿也离经叛道吧。这样胡思乱想着,不觉歌舞已毕,午宴已近尾声。
午宴毕,按安排下午众人归家休息,到晚上宫中与民间都会放河灯以祝祷平安。往常无殇定然是留在宫中等晚上的活动了,但今时不同,她还有任务在身呢。于是向太后告退后,她便与江雨若、周安然离开了皇宫。鉴于此事江、周二人都参与了,无殇也不瞒她们,便邀二人与她一同回王府。
原来今日早朝圣旨既下,大皇子、二皇子都受封了,下午只能留在宫中等候皇恩。大皇子封为太子,更要搬到东宫,诸事繁杂,一时不得离宫。目前此事就只能与江霁月先商量,看下步要怎么做。
到得王府,因王爷王妃也留在了宫中,世子云峦带兵驻防,府中并无旁人。三人换了衣裳先去午休,这时采晴却来报,说是采衿回来了。无殇忙安排人伺候江、周二人在勿思阁中休息,自己带了采晴去书房见采衿。
采衿出去月余,此时见到无殇,忙跪倒称“郡主”。无殇亲自扶她起来,道:“辛苦你了。”
采衿忙道:“奴婢不辛苦,这次奉命出去,查到了些事情,正要向君主禀报。”
采衿出去后其实也书信传回来一些消息,而今见她亲自来禀,必是有特别的信息。无殇却不忙,只道:“你何时回府的?可歇息过了?有事可以慢慢道来,你既然回来了,也不急于一时。”
采衿再拜道:“多谢郡主挂念。采衿一早就回来了,采晴姐姐已经安排我吃饭和休息过。此次采衿查到的情况复杂,所以想当面禀报郡主。”
无殇点点头,道:“好。”采衿便道:“奴婢这次本是奉郡主之命追查当年苏墨白大师一事,先前有些情况,采衿在信中也与郡主说过了。谁知一路追查到江南一地,却发现了当年的一位知情人。那人是位开店的老者,采衿无意中救了他,却在他家中发现了半幅画,据那位老者所说,画正是苏大师所作。”采衿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铺平放到无殇跟前。
无殇忙起身去看,那是一幅未未完成的画作,看笔触赫然正是前世的父亲所作。
“为何只画了一半?”无殇不解。
采衿道:“奴婢也是这样问那位老者,那老者眼看藏不住,又因奴婢救过他,才对奴婢说了实话。原来这老者之前一直在城中开店,店铺经营颇善,后来苏大师及其夫人就在他店中住过。据那位老者说,苏大师及其夫人住了差不多有半个月,这半月来苏大师一直带着夫人在附近游览风景,作了好几幅画。有一天苏大师正在作画,谁知突然有人送来一个纸条,苏大师看过纸条后就匆匆出去了,直到晚间还未归来。老者才发现苏夫人一大早就受邀出去了,那张纸条店小二说他见过,上面写的是“夫人在城南姚府,请过府一叙”。店铺中二人行李皆在,可人却再也未回来过。当时老者还让店小二去城南看看,谁知店小二回来道城南根本没有什么姚府。老者有些担心,就藏了苏大师当日所作这半幅画。果然几日后就出事了,有几个当地官府的衙役来到店铺说是要收拾苏大师的行李,老者问后才知苏大师及夫人已遇山洪罹难。店小二多嘴说了一句“我家就在附近,未听说有山洪呀”,几人盯着店小二看了许久,隔天店小二就失踪了。老者愈惧,就关了店准备离开。谁知竟有人追杀,幸亏他早有防备,一路躲藏,这才留下条性命。后来就一直在乡间谨慎度日。也是托郡主之福,采衿一路追查到了那乡下,刚好老者一人在家中犯病,采衿就救了他。这才从他口中得知当日之事。”
无殇听罢,哪还不知其中必有蹊跷,这也更让她清楚地认识到前世父母的故去并非天灾,而是人为。
这一发现,让无殇难以自持,她看着桌上的半幅画,努力平静心神,对采衿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对了,那老者处需得派人保护起来。”
采衿忙道:“郡主放心,采衿已带了那老者进京,安顿好了。”
无殇道:“好,好。”又疑惑道:“那老者家中竟无旁人吗?”
采衿叹一声道:“那老者原本还有发妻及一女儿,可惜在逃亡途中女儿走失,发妻几年前也故去了。如今只有他孤身一人,采衿也是怕他再出事,这才将他带来了京城。”
无殇看采衿神色,便知采衿这段时间一定与那老者相处得甚好,她带老者上京,一是保护,二来也有怜悯的意思。无殇拍拍采衿的肩,采衿小时与采桑一起被王爷从人贩子手中解救回来,后一直在府中习武学艺,十三岁那年跟了无殇。她从小最是怜老惜幼,或许也是跟她的经历相关。
无殇又道:“这老者现在何处?”
采衿回道:“奴婢将他暂时安顿在客栈。”
无殇便道:“他既已孤身一人,就由你好好安顿,若缺什么,去找采晴就是。”
采衿行礼道:“是,多谢郡主。”一旁采晴也道“是”。
无殇笑道:“你本是听我之命奔波,何故反谢我。只是还要辛苦你,休整几天再去江南,顺藤摸爪,务必查清当年真相。”
采衿忙道:“是,采衿此次回京,一是为了向郡主禀报进展,二是为了安顿刘老伯,等刘老伯安顿好,采衿即刻再下江南查明此事。”
无殇想了想道:“若那老者有意,也可就留在王府中担个差,如此你也方便与他相见。”
采衿笑道:“那敢情好,他孤身一人在外,采衿还真有些不放心。刘老伯身子骨还算硬朗,等奴婢问过他的意思,就请采晴姐姐安排他个差使。”
无殇点头道:“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