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彭越死,英布反

夏，汉诛梁王彭越，醢之，盛其醢遍赐诸侯。至淮南，淮南王方猎，见醢，因大恐，阴令人部聚兵，候伺旁郡警急。

——《史记·黥布列传》

汉十一年（前196年）夏，梁王彭越的太仆触怒彭越，彭越一怒之下便要处死他，太仆为了活命，逃到京城向刘邦告发梁王彭越与部将扈辄意图谋反。

秦末以来，彭越多次改换门庭，一心想要裂土封王，然而项羽对于出身微寒且又未随自己入关的彭越根本看不上，大封天下时压根没想到他，后齐王田荣拉拢彭越，彭越便又转投了田荣，然而田荣却只是将其当做了对抗项羽的工具，直到“彭城之战”前夕这才投奔刘邦。

想到彭越的行事风格，刘邦接到举报之后，立即便警醒了起来，再联想到此前彭越拒不奉命出兵，面对自己的训斥又不上书请罪等行为，心中便不免嘀咕道，“难道这彭越也野心膨胀，想要趁陈豨叛乱夺取天下？”

如今陈豨叛军虽然已经势弱，但毕竟尚未完全平定，如果彭越再反，朝廷注意力难免被其牵制，陈豨叛军极可能就此死灰复燃，如此淮河以北地区恐怕都要陷入战火了。

想到这里，刘邦不敢怠慢，连忙派使者以探病为由前往梁国，打算趁其不备将彭越拿下。使者出发后，刘邦亦出关坐镇洛阳，调集兵力随时准备应变。

得知刘邦使者前来，彭越还以为是刘邦在有意试探自己，因此继续着自己的装病大业，根本没想到刘邦是来抓自己的，结果轻而易举的便被使者抓获。梁国君臣得知消息大惊，但面对手持诏书的皇帝使者，再加上梁王彭越已经落入使者之手，群龙无首之下，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使者将彭越带出梁国。

彭越被带至洛阳后，刘邦立即命人审问，经过仔细审讯，这才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彭越早年间表现的还是极为恭顺的，汉九年和汉十年时还曾先后两次到长安朝见，但随着叛乱频发，朝廷与诸侯王关系日益紧张，彭越也开始变得谨慎了起来。正因如此，在刘邦向其征调军队时，彭越才称病不往，之后刘邦派使者前去责备，彭越担心获罪被废，又打算亲自前往拜见刘邦谢罪。

这时，彭越的部将扈辄劝道，“大王开始不去，如今被责备了才去，不是证明了自己乃是装病，从而贻人口实吗？恐怕去了便要被捕。”

彭越便问，“那依你之见又该如何？”

扈辄说道，“不如我们也反了吧。如今朝廷大军被陈豨牵制，正是夺取天下的好时机。”

然而，彭越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富贵，又岂肯轻易放弃，又跑去冒险，因此并未听取扈辄的建议。不过，彭越虽未造反，却也没有前去谢罪，而是继续待在自己的王宫中装病。

听罢主审官员的汇报，刘邦明白，彭越虽对朝廷和自己有异心，却还没有到谋反那一步。不过，即便彭越真的没有反心，事情闹到了这一步，在汉初紧张的局势下，再加上彭越部下的确有人想要造反，刘邦也根本不可能再放其归国为王了。

于是，刘邦赦免了彭越的死罪，将其废为庶民，流放至蜀地青衣县，而曾建议彭越谋反的部将扈辄，则被逮捕处死。

在彭越自己看来，此事自己固然有错，但对于遭受如此严重的处罚，实在感觉有些冤枉。因此，当其携家眷向西行至关中郑县，听说自长安前往洛阳的吕雉要经过此处后，便跑去求见吕雉，对着吕后便是一顿哭诉，辩称自己没有大罪，希望吕后能够替自己向刘邦求情，即使不能再为诸侯王，也让自己返回故乡昌邑安享晚年。

吕雉看着在自己车驾前痛哭流涕的彭越，连忙命人将其扶起，答应替其向皇帝求情，并请其随自己一起前往洛阳，彭越见吕雉答应下来，欣喜万分，起身连连称是，于是又携带家眷随吕后东行。

然而，等到彭越离开，重新坐回车内的吕雉却是突然面色一冷。她本就担心这些异姓诸侯和功勋大臣势力太大，刘邦去世之后自己和刘盈难以镇服，又岂会替他彭越去求情。

抵达洛阳之后，吕雉立即便去见了刘邦，对其说道，“彭越本就是豪杰壮士，如今其贼心不死，哪怕将其流放蜀地，恐怕日后也会成为祸患，不如趁此将其杀掉，以绝后患。人，我已经带回来了。”获得了刘邦的同意。

于是，吕雉指使彭越的舍人再度告发其阴谋造反，主管司法的廷尉王恬开审明之后，立即上书刘邦，请求诛灭彭越家族，刘邦予以批准，彭越随之被杀，并被夷灭全族，梁国亦被除国。

不久后，刘邦又重立梁国，并在砀郡的基础上，又将东郡并入梁国，以扩充梁国的封地，封自己的第五子刘恢为梁王，建都睢阳。同时，又以颍川郡建淮阳国，封第六子刘友为淮阳王。

为了震慑各地诸侯，吕雉杀死彭越后，又命人将彭越剁成肉酱，然后将肉酱分赐给各地诸侯。

各个诸侯王收到之后，无不心惊胆战，尤其是正在打猎的淮南王英布，看到肉酱之后更是极为恐惧，为求自保，甚至开始暗中集结军队，于淮南国边境巡逻，随时准备应变。

后来，英布的爱妾病了，需要经常前往医师家中治疗。淮南国中大夫贲赫的家，恰好在医师的对门，得知消息后，心眼活泛的他，便想趁机表现一番。

于是，趁着英布爱妾前往治疗之际，贲赫时不时的跑去送上一份厚礼，双方因此渐渐熟络起来。为了答谢贲赫，英布爱妾便也时常在医师家中摆酒设宴，以招待贲赫。

正所谓“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英布爱妾收了厚礼，自然免不了替贲赫在英布面前美言几句。

一次，爱妾又在温存之际替贲赫说好话，称赞对方是个忠厚老实之人。

见到爱妾最近时常在自己面前称赞贲赫，英布心中却是疑窦丛生，闻言不禁有些恼怒的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忠厚老实的？”

爱妾见英布发怒，也不敢隐瞒，便将与贲赫相识的经过说给了英布。英布却并不相信，反而怀疑两人之间是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原本还在等着升官发财的贲赫，怎么也没想到英布会想到这方面，一时间被吓的连班也不敢上了。英布得知后，却认为贲赫这是做贼心虚，于是便派人去逮捕贲赫。

贲赫惊恐之下，连夜乘车逃往京城，英布派人追赶，追了一路也没有追上，心中立时便有了不好的预感，下令边境军队严加戒备。

正如英布所想，贲赫在抵达长安之后，便立即上书告发英布有谋反迹象，请求朝廷在叛乱之前将其诛杀。

刘邦看过贲赫的报告后，找来丞相萧何商议，萧何说道，“英布应该不会谋反，恐怕是有仇家故意诬陷。还请陛下暂时将贲赫关押，派人查探淮南国形势。”

刘邦遂派使者前往淮南国，本就因韩信、彭越之死而精神高度紧绷的英布，得知贲赫告发自己谋反，而他自己又确实有暗中调兵的事实，自知无法洗脱罪名的他，在使者离开之后，干脆杀了贲赫全家，正式起兵造反。

为了提振士气，英布对麾下将领说道，“如今皇帝老迈，已经难以亲自统兵。而诸将之中，能让我担心的只有韩信、彭越，如今两人皆死，余者不足畏也。”

使者刚刚离开淮南国，后方便传来了英布造反的消息，他不敢怠慢，连忙赶回长安告知刘邦。刘邦得知英布果然造反，这才释放贲赫，封他做了将军，并立即召集将领们商议，然而这些大老粗除了喊口号表忠心之外，并没能提供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汝阴侯夏侯婴回家之后，召见原来曾任楚国令尹的薛公，询问其意见，薛公说道，“英布谋反并不意外。”

夏侯婴有些奇怪的问道，“皇上分割土地立他为王，分赐爵位让其显贵，他为什么要谋反呢？”

薛公笑着道，“陛下去年杀彭越，前年杀韩信，英布与这两人功劳不分上下，必然怀疑下一个被杀的就是自己，因而造反。”

夏侯婴于是再度入宫，将薛公这些话告诉了刘邦，然后推荐道，“我的门客原楚国令尹薛公，此人富有韬略，或有良策。”

刘邦于是召见薛公，向其询问对付英布之法，薛公回答道，“如果英布计出上策，山东地区便不再归陛下所有了；计出中策，孰胜孰败也很难预料；计出下策，陛下则可以高枕无忧了。”

刘邦便问道，“何为上策、中策、下策？”

薛公自袖中抽出一幅汉朝地图，在刘邦面前展开，然后指着地图答道，“东取吴，西取楚，并齐取鲁，传檄燕、赵两国，使其固守本土，如此山东地区尽失，此乃上策。

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占据敖仓粮草，封锁成皋要道，谁胜谁败便很难预料了，此乃中策。

东取吴，西取下蔡，将辎重财宝全部运至越国，自己则迁往长沙，陛下便可高枕无忧了，此乃下策。”

刘邦仔细端详地图，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不同选择下的天下形势，良久之后，刘邦缓缓点了点头，认为薛公说的很有道理，便又问道，“那么在你看来，英布会选择何种计策呢？”

薛公无比自信的回答道，“英布必选下策？”

刘邦有些惊奇的问道，“英布为何会弃上、中两策，而取下策呢？”

薛公为刘邦仔细分析道，“英布本是骊山刑徒，好不容易做到了万乘之主，又岂会放弃眼下富贵，而为百姓和子孙后代考虑？因此其必选下策。”

刘邦听罢，笑着道，“妙哉。”当即赐封薛公为千户侯。

既然英布的反叛难成大器，刘邦心中大石总算落地。此时的刘邦，由于年事已高，再加上多年在外征战，身体早已疲惫不堪，于是便想让太子刘盈带兵出征，使其在战场上磨炼一番。

得到消息，商山四皓连忙去见吕释之，对其说道，“太子率兵出征，即便有功对其太子之位也并无帮助，若是无功反受其害。何况，那些统兵将领皆是随陛下征战天下的枭将，让太子带领他们，无异于羊领群狼！他们岂能甘心受制，因而此去多半无功。

更何况，如今戚夫人日夜服侍皇上，而陛下又素来喜爱赵王，可见戚夫人和陛下从未放弃易立太子。若是太子离京，太子之位恐会不保。

为今之计，只有赶快上书皇帝，说英布乃是天下猛将，又擅长用兵，而如今的将士皆是陛下故旧，若派太子统领将士，无异于让羊来驱使狼，如果英布知道了，一定士气大振而向西进攻，说服陛下放弃让太子领兵。”

吕释之认为四人所言有理，连忙入宫拜见吕雉，吕雉听了他的讲述，立即按照“商山四皓”所言，跑去向刘邦哭诉，刘邦听罢，岂能不知道吕雉心中所想，有些不耐烦的骂道，“我就知道这小子派不上用场，还是老子亲自去吧。”

于是，刘邦下诏册封皇子刘长为淮南王，拖着日渐沉重的身子，再度领兵出征平叛。

这个皇子刘长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张敖献给刘邦的赵美人所生。当初，赵美人虽然仅被刘邦临幸数日，却就此怀孕，后被张敖另建别宫安置。

赵王张敖因为“贯高刺驾”事件被捕后，赵美人也一同被捕入狱。此时的赵姬怀胎数月，已近分娩，为了自己和孩子，便对狱吏说明了自己身怀龙种的情况，狱吏得知后不敢怠慢，连忙将此事上奏刘邦，而刘邦正因张敖谋刺事件而恼怒，对于狱吏的上奏并未理会。

赵姬的弟弟赵兼，便又找到了辟阳侯审食其。审食其与刘邦乃是同乡，刘邦起兵后追随，深为刘邦所信任，当初刘邦在外征战，便留审食其在家中照顾全家老幼。此后，审食其不仅照顾刘太公、吕雉数年，甚至在彭城之战后与刘太公等人一起身陷楚营，直到楚汉议和后方才放回。

审食其凭借数年照顾刘邦家人之功，不仅被刘邦封为辟阳侯，更是凭借数年相处和生死考验，成为了吕后身边除吕氏族人之外，最受宠信的臣子。

正是由于审食其深受吕后宠信，在赵兼看来，只要审食其出面，必然能够说动吕后向刘邦求情。

然而，令赵兼没有想到的是，当时的吕雉虽然贵为皇后，却根本难以见到刘邦一面。因此，当吕后得知此事后，心想刘邦自己都置之不理，自己又何必去管这等闲事，断然予以拒绝。审食其见吕后如此态度，自然也不好再劝。

不久后，赵姬在狱中生下皇子，孤苦无依又心怀怨恨的她，产子之后便在狱中自尽而亡。赵姬死后，狱吏不敢随意处置，只得硬着头皮将孩子抱到了刘邦面前，此时已经得知张敖没有参与刺驾的刘邦，也是颇有些后悔，便为皇子取名刘长，交由吕后收养，并派人将赵姬送回故乡真定厚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