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陈皇后被废

后又挟妇人媚道，颇觉。元光五年，上遂穷治之，女子楚服等坐为皇后巫蛊祠祭祝诅，大逆无道，相连及诛者三百余人，楚服枭首于市。使有司赐皇后策曰：“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史记·外戚列传》

西汉初期，由于朝廷推行“无为而治”，以黄老清静之术治理天下，这使得黄老道家思想一度成为社会主流，而本就与道家密切相关的方仙道也因此大兴，由此产生了大量尊崇神仙术的方士，以至于“齐人上疏，言神怪奇方者以万数。”

例如汉景帝时期，长安城中便有这样一则流言，说当初在长陵有一个女子，由于儿子夭折悲哀而死，后来却显灵于她的妯娌宛若身上。宛若遂在家中供奉于她，流传出去后，便有很多百姓前去祭祀，就连汉武帝的外祖母平原君臧儿也曾多次前往祭祀。于是，便有人说正是在这位神君的保佑下，臧儿的后代子孙才得以显贵，此言一出，大家更是趋之若鹜。

当时还是太子的刘彻虽然崇尚儒术，但同样痴迷于神仙术，在听说此事之后，便也将她供奉在了上林苑中的蹄氏观。汉武帝即位以后，更是用隆重的礼仪将所谓的“神君”安置在了宫里供奉。

汉武帝由于痴迷神仙术，曾大肆招募天下懂得方术的方士。当时在齐地有个方士名叫李少君，他手里有一张着名方士安期生遗留下来的炼丹秘方，但苦于家中贫困，买不起炼丹的金石原料和草药，以致迟迟没能炼制。

在得知汉武帝招募方士之后，李少君便对弟子们说，“我如今又老又穷，就是再卖力气耕地种田，也凑不齐买药炼丹的钱。听说当今天子喜好方术，我想要前去朝见他，希望能够求得皇帝与我一起炼丹。”

不久后，李少君来到了京师长安，以安期生的炼丹秘方上奏汉武帝，说“祭祀灶神就能招来奇异之物，招来了奇异之物就可以使丹砂化为黄金，既可以延年益寿，也可以见到蓬莱的仙人。见到仙人，进而举行封禅仪式，就可以长生不死，黄帝当年便是如此。我曾经在海上漫游，遇见了安期生，他给我枣吃，那枣如同瓜一般大。安期生是仙人，往来于蓬莱仙境，谁和他有缘，他就显身相见，谁和他不无缘，他就隐身不见。”

对方术颇感兴趣的汉武帝，自然听说过安期生的大名，相传其已经得道成仙，民间关于他的离奇传闻更是比比皆是，听说李少君手里竟然有安期生的丹方，汉武帝哪肯错过，立即下令召见李少君。

为了取信于汉武帝，李少君说自己也记不清已经活了多久了，并声称自己懂得祭祀灶神求福、种谷得金、长生不老的方术。虽然李少君所言十分夸张，但已经听说过各种离奇传闻的汉武帝，对此却深信不疑，在李少君的一番自吹自擂下，汉武帝对其愈发尊重，当场便赏赐给了他大量钱财。

凭借受到汉武帝的尊敬，李少君很快便成为了长安城中权贵们的座上宾。一次，李少君和武安侯田蚡一起饮宴，席间有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李少君问了老人姓名之后，便假装惊奇的说道，“我曾经和你祖父在一起游玩饮宴过，那时候你还很小，没想到今日还能相见。”众人听罢，不禁啧啧称奇，对其更为尊敬。

还有一次，李少君看见汉武帝在把玩一件旧铜器，看出这件铜器出自战国时期齐国王室的他，遂对汉武帝吹嘘道，“我认识这件铜器。春秋战国时期，齐桓公曾经把它摆在自己的床头。”

汉武帝听了李少君之言，连忙查看铜器上的铭文，发现果然是春秋时齐国的铜器，再看李少君时，汉武帝眼中已经满是震惊之色，心道，“如此说来，此人岂不是已经数百岁了？”汉武帝对李少君细细打量，却是越看越惊奇，李少君看上去只有五十多岁，面色红润皮肤光滑，哪里像是活了几百年的人物，因此更加认定了李少君懂得长生之术。

消息传出，王公贵族们皆认为李少君能够使人长生不死，因而纷纷献上财宝与他结交，以期获得长寿。凭借着蛊惑人心的语言艺术，李少君得以在短期内积聚了大量钱财，他便用这些钱买了材料炼制“仙丹”。

丹成之后，李少君对汉武帝说，“陛下如果不能戒除掉骄奢淫逸的恶习，仍然贪图美女纵欲无度，到处征战讨伐，喜怒无常，使冤魂流落在荒野，让城市里常有杀头的重刑，那就绝不能炼成仙丹。”然后将自己手中的长生秘方给了汉武帝，以自己生病为由请辞。

一天夜里，汉武帝梦见自己和李少君一起登上了嵩山，半路上有个神仙拿着着旌节骑着龙从云中降下来，说太乙真人请李少君前去。汉武帝惊醒之后，立刻派人打听李少君的情况，次日又对亲信大臣说道，“我昨夜梦见李少君离我而去了！”

原来，一心想要炼丹求仙的李少君，在炼成丹药之后，便就此脱离了朝廷，之后服下丹药静等成仙，结果不久便身患重病，卧床不起，然而他却认为这是自己摆脱肉身束缚，即将飞升成仙的征兆。在得知李少君卧床不起，即将“成仙”的消息后，汉武帝连忙亲自前往探视，李少君便让人将自己炼制仙丹的秘方记下来交给皇帝，结果还没说完便死了。

即使到了这一刻，汉武帝仍然坚信李少君是懂得长生术的神人，结合自己梦中的情景，他坚决不肯承认李少君死了，而是认为他是荣登仙界了。

此前，李少君见朝议郎董仲躬身体消瘦、气血不足，略懂医术的他，便给了董仲躬两副药和药方，并说只要吃一副便可使得身体轻快，吃了三副便可生出新牙，吃了五副便可延年益寿。然而，崇信儒家学说的董仲躬根本不信这一套，不仅自己没有吃李少君给的药，还常常上书汉武帝，认为人的寿命都是上天早已注定的，自然衰老再也正常不过，即便学习方术也根本无法长生不老。

李少君死后数月，董仲躬的病更加严重了，这才想起李少君留给自己的药，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吃了下去，结果病竟然真的好了。这一变化彻底改变了董仲躬的信仰，认为真有长生不死方术的他，竟然就此辞去官职，开始前往各地向方士们求教。

前有汉武帝的梦境，后有董仲躬的现身说法，那些原本因为李少君之死而对长生之术有所怀疑的权贵们，顿时再度被说服，反而更加坚信长生之术的存在，一时间朝野内外寻访方士、修炼长生之术者比比皆是。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就连汉武帝自己都如此痴迷长生术，更何况是下面的官员和权贵呢？在他们的招揽之下，大量为了求取富贵的方士纷纷涌入长安，与汉武帝和权贵们日夜探讨长生之术，一时间炼丹求长生风气日盛。

在此风气的影响下，就连那些懂得巫蛊等邪术之人，也趁机纷纷涌入长安。相较于虚无缥缈的方术，懂得各种神异之术的巫师，无疑更容易取信于人，所以这些巫师很快便成为了权贵乃至皇宫中的座上宾，其中便包括皇后陈阿娇。

陈皇后虽然位居皇后尊位，但由于无子无宠和娇宠放纵，汉武帝对其日渐生厌，再加上外祖母太皇太后窦漪房的去世，让陈皇后失去了最大的依仗。与此同时，卫子夫的尊宠却是一日胜过一日，陈皇后为此数次寻死觅活，结果非但毫无效果，反而更让汉武帝对其反感。

当卫子夫因为受到临幸而怀孕后，得知消息的陈皇后更是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要知道，当初汉景帝的第一任皇后薄皇后，便是因为无子无宠，在薄太后去世以后，被废黜了皇后之位，有这个前车之鉴，陈皇后岂能不担心自己的皇后之位不保。

为了保住自己的皇后之位，陈皇后开始不惜花费巨资，多方寻找治疗自己不孕的方法，然而数年下来，前后花费九千万钱巨资，却始终没有成效。

人在通过正常手段无法达成目的的情况下，往往便会动起歪脑筋，当时恰逢朝野内外崇信方士，大量方士和懂得巫蛊之术者涌入长安，陈皇后对长生之术不感兴趣，但对于那些被吹嘘的神乎其神的巫术却十分感兴趣，于是便命人找来许多懂得巫蛊之术的女巫，楚服等女巫入宫之后，通过自吹自擂和表演小把戏的方式，很快受宠于陈皇后。

为了求宠，陈皇后在这些女巫的建议下，不仅在后宫修建“神祠”以祝告鬼神，而且还让楚服等人用巫蛊之术诅咒被汉武帝宠爱的卫子夫等后宫嫔妃。同时，为了求得子嗣，陈皇后更是让楚服穿着男人的衣服，与自己一同起居，女而男淫，犹如夫妻一般。

元光五年（前130年），陈皇后在后宫之中施展巫蛊之术的事情被人告发，汉武帝闻讯大怒，立即下令彻查此事。

由于事涉皇后，负责调查此案的御史大夫张欧等人，都不愿意涉及太深，就在人人避之不及之际，在张欧手下担任侍御史的张汤，却选择了主动请缨。

张汤是京兆杜陵人，其父曾任长安丞。受父亲的影响，张汤从年少时起，便十分喜好刑狱之事。一次，父亲外出办事，张汤留在家中看家守户，父亲回来后，发现家中的肉被老鼠偷吃了，因此将张汤揍了一顿。

张汤受了委屈，便跑去掘开老鼠洞，抓住偷肉的老鼠，并找到了残留在老鼠洞中的肉。拿到老鼠的“罪证”后，见过父亲审案的张汤，竟然学着父亲的样子，对老鼠进行拷问审讯，还为此写了审讯文书，最后将老鼠处以磔刑。其父发现后，将张汤撰写的文书拿过来看了一遍，发现条理清楚、案情明了，简直如同办案多年的老狱吏，因此感到十分惊奇，此后便让他辅佐自己书写治狱的文书。

父亲去世以后，张汤因为父亲的关系，担任长安吏，后因帮助周阳侯田胜，在其推荐下先后担任内史宁成的掾吏和茂陵尉，后在田蚡手下担任丞相史，并经其推荐补为侍御史。

张汤一心想要谋取富贵，然而担任侍御史数年，却始终没有什么表现的机会，如今好不容易遇见一件大案，他岂肯错过，更何况他已经隐隐觉察到，汉武帝乃是有心严惩陈皇后，此事并不会有太大风险。

见到陈汤主动请缨，正愁找不到胜任之人的张欧，便将此案交给了张汤办理。

张汤经过深入追查后，很快便查明了楚服等人帮助陈皇后施展巫蛊邪术的事实。当张汤将陈皇后和楚服等人的所作所为上奏汉武帝后，本就对神鬼之道极为迷信的刘彻顿时大怒，当即以“大逆无道之罪”，下令将楚服等为陈皇后施展巫蛊之术的女巫们全部押赴闹市枭首，与案有牵连且被诛杀者多达三百余人。

同年七月，汉武帝命有司赐皇后一道策书，“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至此，位居皇后之位十一年的陈皇后被废。

母亲去世，女儿如今又被废，曾经骄横无比，多有违法之事的馆陶公主刘嫖顿感恐惧，连忙入宫向汉武帝叩头请罪，刘嫖毕竟对汉武帝有拥立之恩，汉武帝也不愿将事情做得太绝，于是安慰道，“皇后行为不符合大义，我这才不得不将她废除，还请你不要因轻信闲言而忧虑恐惧。再说了，皇后虽然被废，但仍然会依照法度受到优待，居住在长门宫与居住在上宫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刘嫖这才失魂落魄的离开皇宫。

这边陈皇后被废，那边已经承宠十年的卫子夫却在半年后再度怀孕，并于元朔元年（前128年）春，为已经即位十二年、时年二十九岁的汉武帝生下了第一个皇子刘据，汉武帝得知消息极度高兴，不仅诏令善为文者枚皋及东方朔作《皇太子生赋》及《立皇子禖祝》，更是下令举朝庆贺。

在举朝欢庆之中，时为中大夫的主父偃上书请立卫子夫为皇后，汉武帝欣然准奏。元朔元年（前128年）三月，卫子夫正式被册立为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