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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第 26 章

若是身旁没有人,孟思远会选择立刻离开,不论是去往洗手间,还是原路返回至电梯。她不介意自己是逃离的姿态,只要不面对这种情形。

如同父母刚离婚那会儿,亲友聚会时,她总要旁敲侧击一番,会不会有她不想见的人到场。她还会跟她爸发脾气,斥责他别带不该带的人去。

那时她好傻,觉得那些亲近的长辈们都应当同她一样同仇敌忾,在乎她的感受,不应该与一个不道德的人相谈甚欢,熟稔到像是她的妈妈没有存在过一般。

孟思远从未处理过此时这种场面,在这一瞬,三十岁的她,与十七岁的她是一样的恐慌,心被提起,屏着呼吸,脚底微麻。

她的长进不过是多了表面的淡定,她看着他,恐怕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语气中带了恳求的意味,“我不想吃这一家,换个川菜吧。”

“思远?”

肖华正要答应她时,就听到有人喊了她的名字,声源来自刚刚呵斥孩子的女人。他看着孟思远,她转过头向前看去,看着那个女人走过来,她没有动弹一步。

王芸走了过来,隔着不远,一眼就认出了外甥女。这打扮好看是好看,也太成熟了些,可一算,她也不是小丫头的年纪了。她身旁站了个男人,男人的目光很是锐利,盯着自己看了眼,后又移开了眼神,看向了外甥女。

眼神就能说明很多问题,王芸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两人来这吃饭,至少是朋友关系。而这个人,不会主动跟人打招呼。如此犀利的眼神,可能他的生活中,大多数时候都是别人跟他问好。

年少的时候,孟思远很喜欢表姑。表姑长得漂亮,做事干脆利落,很会赚钱。初中去她家过暑假,惊叹于她新置换的复式楼,装修很有品味,干净整洁,比自己家舒服很多。

好几年不见,表姑依旧风韵犹存。而此时的孟思远,也已经能够看得清她眼神中的精明。

她走到跟前时,孟思远叫了人,“姑姑。”

“你还认得我呢?”王芸拉过了她的手,“刚刚我要没喊你,你都认不出我了吧。”

孟思远挤出了笑容,“没有,姑姑你越变越年轻,我怕认错人。”

王芸笑了,“你怎么变得这么会说话?这是回京州了吗?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刚回来没多久。”

“都好几年没见你了,早两年过年回不来还情有可原。这都回来了,你可不能逃,长辈们都挺想你的。”

“好。”

王芸扫视着外甥女,她没有要介绍身边男人的意思,头脑中闪过很多种可能。

背后的男孩见姑姑走过去与人讲话,没有要回来的意思,好奇心驱使着他走了过去,“姑姑,这是谁啊?”

王芸拉过了孟思晨,“你姐姐,快点,叫姐姐。”

男孩皱了眉,斩钉截铁地否认,“我才没有姐姐呢。”

孟思远不说话,对这个孩子她没有一点想法,想的却是身边的人。他会不会猜出来这是她的亲生弟弟。可是,姑姑也没有说是亲姐姐,孩子多得是,年龄如此悬殊,一般人会觉得是表的或是堂的吧。

“怎么不是呢?谁教你的。”王芸轻拍了孩子的肩,抬起头对她说,“你爸爸在里面,进去打个招呼吧。”

怕她说出更多,也怕再遇上谁,孟思远立刻就否决了,“不用了。”

态度坚决到一张脸都冷下来了,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孩子都睁大了眼观察着不敢再闹腾。

她们已打过场面上的招呼,肖华开了口,“抱歉,我们还有点事情,得先走一步。”

这人终于开了口,王芸看向了他,这饭点差不多刚开始,怎么可能才到了就有事先走,对这显然的借口,她仍笑着向他点头当打招呼,“你们有事啊,那就赶紧先走吧,别耽误了。反正思远你在京州了,见面机会有的是。”

有人帮自己圆了场,孟思远没有再看那个男孩一眼,对姑姑说了句再见,就转过身向电梯口走去。

看到跟上来的他上前按了下行键,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不在状态。

她需要打起精神,调动情绪。身旁这人不是朋友,是老板。她并不能说错话,还要以能量饱满到积极的态度与他相处。

可是,她没有力气了,也没了任何胃口。甚至不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只是麻木。周遭的世界与她无关,她只想回家。

但在此之前,她还需要有一个体面的收尾。

她转头对他笑了下,“抱歉,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家了。”

电梯键上只亮着地下停车场的楼层,电梯速度很快,她怕来不及,没等他回答就按了一楼大堂的按钮,她可以直接打车走。

肖华看着她的动作,“不饿了吗?”

“不太饿,回家吃点就行。”孟思远又礼貌地向他表达了歉意,“抱歉,浪费您时间了。如果不介意,下次我请你吃饭。”

肖华没有回答她,不难看出她此时想要一个人呆着。结合她的反应,刚才的人物关系得到了确认。他对这种事不感兴趣,不会主动提,她大可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但她显然做不到。

他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她自己都开口了,他也不必再多说什么。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了一楼。门缓慢打开,电梯外有人等着要进来,孟思远怕被挤在里面出不去,率先迈开步子要走出去。

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看着她就要离开,肖华忽然伸了手,隔着外套抓住了她的手臂,她停住脚步回头看自己时,他松开了手,我送你回去。”

犹豫了下,外头等待的人已经悉数走进电梯里,将前边的空间占满,再想走出去有些麻烦。就算内心有些不愿意,孟思远不想再折腾,对他说了谢谢。

她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走出电梯,再找到车。上车之后,她被他提醒了系安全带,她嗯了声,系上后就没有再说一句话。

在密闭的温暖空间里,像是暂时到了安全地带。置身于危险环境时,人会麻痹自己以求生存,一旦安全,被刻意压抑的情绪便再压不住。

刚才的偶遇场景,是年少时的她最害怕的事,她害怕被人发现她的家事。有过一阵,她跟同学出去玩时,都会有隐约的焦虑。

很病态的恐惧感,是不是?

从小就见过父母离异的同学遭受过太多异样的目光,孩子的恶意像是更不加掩饰的。人性中带着点恃强凌弱的天性,最优解总是,不要自曝弱点。

与父母很早便离异的不同,她算得上拥有过一个还算不错的童年。虽然家庭条件很一般,可也不算穷,父母在能力范围内对她是有求必应,对她的约束很少,只要成绩在中上游就可以。

她甚至一度被姨妈说性格太差了,桌上没一道自己喜欢吃的菜就要发脾气。姨妈教育着妈妈,说不要惯着她,饿她个两天,你看她吃不吃。

到后来情况发生改变时,学校同学里已经没了什么邻居或远亲,她能没有漏洞地隐瞒着自己的家庭情况。

从李敏到徐佳宁,她一个都没有讲过。

她已经习惯了向所有人隐瞒,并且伪装得十分完美,谁都没有看出来。

炉火纯青时,她还会与人聊两句同妈妈的相处趣事,不算撒谎,分享免不了截取最美好的片段,后来有一次她被人说,我很羡慕你,我觉得你的家庭很幸福。她不免啼笑皆非,怎么会给人留下这个印象。

可能是一种刻板印象,觉得一个让人相处很舒服的人,是来自一个美满而有爱的家庭。

某种意义上,与李敏的友情破裂,改变了自己。那时她反复地检讨过自己,她那时有很多的恐惧与不安,是不是抱怨的负面情绪太多,李敏觉得无力承担。当聊天变成一种负担时,就会渐渐疏离。

后来的她,很少向人展现什么负面情绪。遇上难过事,会选择一个人呆着,总会过去的,就是时间长短而已。

可此刻,习惯了伪装的孟思远,猝不及防地让一个认识她的人,见到了她藏得最深的秘密。

这种耻辱感,不啻于赤身裸体在光天化日之下。

伤口上密密实实的痂是盔甲,在不经意间被撕扯开一角时,还是会痛。

车向前行驶着,一盏盏的路灯从她眼前接连地一闪而过,成了一个闪亮的小点。她盯着光亮处看,试图让自己冷静,她不可以失态。

不知何时,光点晕成了一个光环,视线变得模糊,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车内很暗,她没有伸手擦掉眼泪,那会被身旁的人发现异常。

可她却是无法控制住眼泪,她也有很多个时刻想问,为什么那么多糟糕的事,要发生在她的头上;为什么没有人在乎她的感受,她不想说,他们就当不知道,是吗;没有家人和朋友的自己,很可悲吧。

她攥紧了拳咬着唇,用残存的理智一遍遍告诉自己,不是的,是你不愿意开口,是你不要的。不可以怜悯自己,这些都是你的选择。

她家并不远,可路有点堵,又停在一个红灯口时,肖华看了眼她,她蜷缩在座椅上,头偏右侧靠着,看不见她的脸,安静到像是睡着了。

刚刚还恶狠狠地说要点贵的,现在就偃旗息鼓了。

红灯转绿,脚踩油门时,他听到了吸鼻涕的声音,这车在消音和减振上做到了极致,他不可能听错。

肖华看了旁边的人,姿势都没有变过,但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

他没有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他不擅长处理这种局面,但她极力忍耐着,就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他尊重她的想法,不是所有人难受时都需要人安慰。

他想说,你可以不必忍的,哭出声我也不会让你不要哭的。哭泣就是一种宣泄方式而已。

肖华没有多说,他只要将她送到家就好。

可是,几乎每隔两分钟,他就能听到一声极低的抽泣,微弱到他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他却觉得很难忍,随手放了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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