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不愿亦不强求
她们回到咸王府时已是暮色苍茫,而门口不远正停着两辆马车,辕座边伫立着两个奴仆牵着马也不知羁留了多久。
马车之下等候在那望眼欲穿的正是韩岂。他远远便将目光落在了善落身上,看两人如期走近,旋即垂首诚心实意地对李熙螓作了揖。
李熙螓看了眼他身旁的马车,有些疑惑。
没想到短短半日时间,韩岂就直接来到宰相府门口等善落,还驶来了两辆马车,这么短的时间不知道是否与父母表明心迹,或者里头可有他的父母?
韩岂抬眸诚恳道:“父亲此时要启程,半日不得耽搁,而我想带善落一同就道,是以……”
“为此你还是耽搁了时间在这等候?”李熙螓说道,想着多说无益即道,“今日我记得韩郎君说过,要“光明正大的走”,不知你父亲那边情况如何?”
她不惯爱多管闲事,但已然管了便也好事做到底。善落仁懦寡断,容易被人唬弄而失去主心骨,今日之事她也不怪,毕竟是有人恶意在背后捣鬼,人一生有许多私心杂念,不可能人人都做到先人后己。
好赖事后将一切事无巨细,都如实交代了,也算以功覆过。
善落对上他的目光时不免心中羼杂无序,神色紧张。
“父亲母亲正在车中等候。”韩岂朝马车看去,随即对着车舆内的人唤了一声。
“阿爷。”
李熙螓举目看去,只见马车帘子被揭开一角,一双随常的布鞋,一身泛泛而又朴实的衣袍,正是上次那位拜会宰相的韩侍郎。他瞥了眼韩岂后俨然被人搀着缓步下了马车。
咸王府内有一位公主一事已然惹得人尽皆知,韩偓自然有所耳闻,见了李熙螓便恭恭敬敬施了礼,遂道:“此次老夫是为犬子之事而来,故此等候,望没有惊扰公主凤驾。”
李熙螓微微颔首一笑:“韩侍郎可是来接儿媳?”
韩偓低首,“如今老夫已是濮洲司马,公主唤司马即可。至于犬子之事,儿大不由爷,老夫任由他自己做主,故而给予尊重。”
听他话罢,李熙螓点头含笑,不好再搭什么囫囵话。郎有情妾有意,父母又不阻拦,自然不失为一段佳话。
“阿爷已同意我们的婚事。”韩岂靠近善落,伸出温润的手掌至她眼前,“你可愿意跟我走?”
善落她眼眶里续着泪,不知是否顾虑什么,掌心冒着汗迟迟没有伸手,后又百感交集,抬眸望他:“善落何德何能让韩郎君亲自带着令严令慈来延接,我本就愿给郎君当牛做马,又如何受得这殊遇?”
韩岂握紧她的手道:“我不过赎回一个卖身契罢了,不用你当牛做马,你也不要妄自菲薄。”
韩偓却道:“如今老夫已是家道中落,尔愿便跟着我儿,不愿亦不强求。”说罢,韩偓面色未变径直上了马车。
“阿爷的意思是怕你跟着吃苦受累了,故而才说这些话。”韩岂解释道,善落岂会不知,只是……
“有的人得天独厚,有的人虽与生俱来却阴差阳错失了先天之机,但不外乎都是平等的人。你只要尊崇内心,有什么不能掌握呢?身份亦是最不重要的东西,重要的是不忘自我提升。”李熙螓看出她的顾虑和自卑,临到当头又觉得配不上罢,怕难以胜任或令人失望。
善落簌簌掉下泪来,“公主的教诲,善落一生谨记……”
李熙螓由心地笑了笑,从头上取下了一支步摇缓缓没入她的发间,“我可能无法去濮洲观礼,你又时间匆忙,所以这个步摇就充当新婚之礼了。”又看韩岂的手僵持了一会儿,遂将她的手放在韩岂掌心,“那可提前祝你们百年偕老,瓜瓞绵绵。”
善落奈何破涕为笑,脸颊绯红,她抬眸看着李熙螓,眼底的懊悔和歉意却难减半分,收敛了难看的笑容道:“公主保重。”
李熙螓抿唇笑了笑,附身在她耳畔细声道:“你可要听,这关乎你一生的幸福。”善落怔怔地点点头,她才继续,“记着,你的养父与你再无关系,不要再轻易遭他利用,他是死是活都莫要让他害了你。”
她的养父能出狱定然没那么简单,所以重新让他入狱肯定需要时间。
善落目色坚定,“我记着了。”
随即在李熙螓的示意下,她由着韩岂携送上了第二辆马车,里头坐着一位妇人正是韩岂的母亲。他母亲含笑接纳善落,邀其坐在她身边,看起来倒是个好相与的。
很快奴仆上了辕座,马车轣辘离去。
李熙螓只觉得百味杂糅,善落走了,得愿以偿。而她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洛阳,回庄子。
韩侍郎被贬濮洲做司马,官降数级却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开心的,白云苍狗,世事无常,韩侍郎的贬职看起来对他来说不像遭遇坏事,反而在他面上看到了轻松。
他老了,该退居朝堂,如今已经默认并接受了韩岂与善落的一切,如此前往濮洲正好享受天伦,过着含饴弄孙的日子。
但对于贵为皇帝的阿爷来说呢?只是少了一位分忧解难之人,还是变相的多了一份赤果果的威胁?
来自那位随意弹劾,安插罪名之人的威胁。
进了府邸,她径直去了韦妤那。有四叔的照顾,韦妤气色好多了,两只手都能活动,脸颊上的疤痕也比昨日淡了不少。只是她看起来有些郁郁寡欢,正坐在池边喂鱼。
游廊下的池水泛着一层一层的水波,偶尔有鱼露出水面吃撒下的鱼食。
水中的倒影看着游廊上的人,游廊上的人也盯着水中倒影发起了呆。
李熙螓看她恢复不错便不想打扰她清闲。其实今天在宰相府发生的事,也令她心中五味杂陈所以不想再说什么话,即转身离去。
韦妤目色略过廊柱的余光看到了李熙螓离开的身影,但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双眸色更淡了些。
游廊上头曲绕的黧色藤蔓,红色的刺,紫色的花,在风中妖冶肆意
忽然想到李偘那日禁止她碰这藤花,她才知这花悦目却是有毒之物,或许有时候,人未必有一朵花一片叶有用,至少它的毒性,任何虫蚁都避之不及。
韦妤偷偷扯下一段藤蔓,连着花和叶,囫囵塞入了袖中。
世上已无牵挂,那次的孤注一掷是李偘救了她,而这次还是他。咸王一次又一次将她救活,而她却一次又一次的令人失望,她无法回报救命之恩,她做不了任何有意义的事,她曾以为近身梁王就是轻易取他性命,可她告败了。
咸王没有指责因为她的贸然行动连累了公主,但她觉得自己没用极了,万死难辞其咎。
如果嫁入宰相府,然后苟活于世能躲避罪咎,那她宁愿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