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1.

孟姝从手术室出来，将近九点。她穿过连接住院楼的长廊，长廊临空，两面并无遮挡，冬冷夏热。几个小时前刚下过一场雨，雨后湿冷砭骨的风从两侧灌进来，钻入裸露的脖颈，激得她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胸外科住院病房在三楼，大多数病人此时都已睡下，只有家属偶尔推门出来到开水室接水，碰见孟姝轻喊一声孟医生，算是打过招呼。

孟姝回到值班室，刚换上白大褂，门口传来两声叩门声，她走去开门。

钟倩茹靠着门框，笑盈盈递了杯咖啡过来：“手术结束了，等会要不要一起去楼下吃点东西，你晚饭不是都还没吃？”

科主任今天做了个支气管破裂修补术，指定让孟姝当助手。将近快四个小时的手术，孟姝连水都没喝上一口，此刻早已饥肠辘辘。患者已经被推进监护室，等清醒后，还需要拔除气管插管，同时使用抗生素预防感染。

孟姝喝了口咖啡：“走不开，等会还要给病人用药。”

话音刚落，放在白大卦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讯息提示音。孟姝拿出来一看，一条简短的讯息映入眼帘。

「什么时候回来的？」

孟姝失神两秒，钟倩茹好奇地凑过来：“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孟姝神色自若地收了手机：“没什么，骚扰短信。”

钟倩茹和孟姝都是今年刚入职浔城三院，两人都有留学背景，只是同属科室不同。孟姝胸外科的，钟倩茹是心外科的。这将近半个月的相处，两人倒是投契，时常下班约着一块夜宵。

“据说咱们两个科室的入职欢迎餐定在了明晚。”钟倩茹拉了张椅子来坐。

“领导都有谁去？”

“你们科室的郑医生和我们科的赵医生呗。”钟倩茹冲她挤眉弄眼，“我倒是不怎么想去，肯定很无聊，就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找个借口躲过去。”

孟姝正要说什么，门口传来夜班护士着急忙慌的声音：“孟医生，王莺和十二床的病人起了争执，你快去看看吧。”

孟姝皱眉：“怎么回事？”

钟倩茹也跟着站起来。

护士边走边解释：“十二床的病人躲在洗手间偷偷抽烟。”

这么一说，孟姝立时明白过来，十二床的病人明天要做肺大疱手术，术前必须戒烟一周以上。眼看该做的常规检查都做了差不多，临门一脚的功夫，现在却出了这档事。

这种事在医院并不少见，孟姝赶到病房时，中年男人堵在洗手间门口，肆无忌惮吐着烟圈，身上除了烟味外还有一股酒味。王莺站在一旁，眼圈红红，看到孟姝，抿着嘴低低叫了声孟医生，目光里透露一丝委屈。

孟姝说：“你先去忙，这事，我来处理。”

夜班护士拉着王莺出了病房，孟姝面无表情：“林先生，麻烦您把烟掐了，医院有规定，除了吸烟区外，其他场所一律不准抽烟。”

男人不屑地哼笑了声，上下打量了眼孟姝，充耳不闻继续抽着烟。孟姝深吸了口气，抬脚上前两步，劈手就夺过他含在嘴里的烟，中年男人愣两秒，似乎没想到眼前的这个看着纤瘦的女人会有这么一股蛮劲，待反应过来，觉得落了面子，伸手重重搡了孟姝一把：“你他妈算老几，也敢管到老子头上，是不是现在看老子落魄了，都瞧不起老子，你们这群臭婊子。”

男人喝了酒，又在气头上，力道没控制住。孟姝后背直直撞上尖锐的门把手，腰间袭来一阵锐痛，孟姝疼得脸色发白，钟倩茹忙不迭伸手来扶她，冲着男人嚷嚷：“好端端的，你怎么动手推人呢，真不是个男人。”

男人恶狠狠指着钟倩茹，横眉立目：“你说谁不是男人？你他妈有种给我再说一句试试！”

男人说着就要动手，这时病房门口冲进来一个女人，拦住了男人：“哥，你干什么，明天都要做手术，你怎么还抽烟？”

钟倩茹开腔：“你是病人的家属，你和你哥好好说道说道，明天都要做手术还偷抽烟，孟医生只不过劝他别在病房抽烟，他就出手推人，有这么做事的人么？”

女人闻言，关心地看向孟姝：“孟医生，你没事吧？对不起，我哥这两天遇上事了，他心里不痛快，真是对不住了。”

孟姝站直了身子：“你劝劝他，医院不许抽烟，至于明天手术的事，我会通知主任另安排时间。”

孟姝和钟倩茹出了病房，钟倩茹嘴上抱怨道：“什么人啊，真是的，自个心情不爽拿我们医护人员撒气。孟姝，你腰没事吧？要不要我给你看看，我看刚才那一下撞得不轻，你脸都白了。”

孟姝摇头：“没事，你回科室吧。”

钟倩茹放心不下：“我还是给你抹点药膏再回去。”

孟姝：“不用了，你快回去，别等会明天你们科的总值班发现你不在科室，明天查房，你又得挨批。”

“那我走啦。”

孟姝经过护士台，另一个夜班护士正在安慰王莺。王莺见到孟姝过来，立即站了起来。王莺也是今年刚招进来的护士，算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儿，眼下还没法完全消化今晚遇上的这事，越想越委屈，眼睛还是红的。

孟姝安慰道：“别放在心上，那病人也不是针对你，只不过刚好遇上他心情不好。”

王莺低头拿手指擦了擦眼角，闷闷地嗯了两声：“那他没对你怎么样吧，孟医生。”

“没，我先回值班室了。”

孟姝回到值班室，进了洗手间，脱了身上的白大卦，撩起毛衣下摆，斜着身子对镜子照了照，腰间被撞的那块皮肤泛红。她伸手轻轻按了下，痛地轻皱眉头。

胃里一阵拧绞，饿到胃疼。孟姝穿上白大褂，从办公桌到柜门里翻出一桶方便面。值室里时常备着几桶方便面和面包牛奶这些充饥便食，以备值班医生随时能填饱肚子。

撕开了塑料包膜，孟姝用值班室的饮水机接了点热水，等着面泡软的时间，她拿出手机，又点开那条讯息。

门口传来渐近的脚步声，孟姝转过头瞥了一眼，刚才那个闹事男人的妹妹迟疑地站在值班室门口，孟姝从椅子上起来，望向她：“有什么事吗？”

中年女人看前桌上的泡面，舔舔唇：“孟医生，你这是还没吃晚饭啊？”

孟姝轻嗯一声。

中年女人从棉服兜里掏出一支药膏：“刚才那事真对不住，我哥的厂子里出了问题，他老婆又要和他闹离婚，他今晚才没忍住脾气，这是我买的药膏，你等会拿去抹一下？”

孟姝瞥一眼桌上的药膏，温声说：“医院有规定不能收病人的东西，心意领了，你去照顾你哥哥，让他不要再闹事了，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需要休息。”

中年女人又把药膏收了回去：“哎，行，那不打扰你了。”

等中年女人出去，孟姝坐回椅子上，揭开泡面盖，面泡过头，有些轻微发胀。她拿着叉子，囫囵将就着吃了。

她原本也是个没有口腹之欲的人，在国外读书那阵子，最穷的时候连临期半价食品都买来果腹过。有那么半年，几乎一日三餐都靠吃面包边度日，国外面包店每到傍晚，面包边都做折价处理，花不了多少钱就能填饱肚子，相对于来说泡面倒算是奢侈物。

孟姝吃完面，收拾了扔入垃圾桶，再次拿出手机，给那串号码回了条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