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只有经历过灾厄的人才懂
“沈清客”虚幻的身影隐匿在雪原里常年生不出枝叶的树木间,冷眼看着那只梦魇指尖绕圈,在男人的眉心注入一道黑气。
无意识的沈清客微皱着眉,直至那道黑气钻进眉心,消失不见。
枯木间那个来自前世的沈清客仿佛感官相连,眼前瞬息之间浮起一重画面。
他蹙起眉,稍稍转眼,冰天雪地通通消失不见,不等他环看四周,脸上即刻接下一人赠来的耳光。
“我说过你不准乱跑的。”
准备一掌打散梦魇的“沈清客”当即顿住手,短暂地僵在原地,常年无悲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动容。
遥遥看去,锁妖塔里出现一个凡人女人的身影,高傲,华贵,带着睥睨众生的轻蔑,像是生来便处于高位。
“你不听话,我就只能教训你。”
“沈清客”耳畔嗡鸣许久,视野混沌,像是沉没在冰层破碎的海底,窒息迟钝,不易觉察的衣袖之下,泛白的指尖微微颤抖。
而被梦魇戏弄的沈清客站在女人的面前,肉身成了一个孩童。他脸颊上浮起红印,抿唇不语,目光冰冷地凝视女人。
女人见此目光,扬手再甩去一耳光,随即伸手扳正小沈清客的脸,嗓音平缓冷漠:“怎么,你不服管?”
小沈清客眼底浮起畏惧,有后退之意,却被女人死死拽住:“还是说,在等你父亲,嗯?”
“别等了。”女人逼迫少年直视自己,高雅随性的眉眼间半慵懒半威慑,“我告诉过你,他不会来的。”
被看穿心思的小沈清客皱眉看着女人,却不敢开口。
女人轻笑道:“怎么,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啊……”女人松开手,半思索着,缓缓蹲下身,平视少年,“当然是,你的母亲我,把魅力透支在了最该用的地方。”
远处虚影姿态的“沈清客”平缓呼吸,抬眼看着女人离去前不忘回首警告少年一句:“别再有第二次,在我死之前,你都得听我的。”
声音戛然而止。
沈清客蓦然睁开眼,梦魇场景俨然变幻为雪原全貌,风雪扑面。
“哎呀,让他逃了出来。”梦魇诧异起身,对这个结果表示不悦,“是我退步了?”
沈清客缓缓坐起身,看着这个不人不鬼的邪物,忍着一身伤开口嘲讽:“原是你,生前相貌丑陋,吓走不少新妇的邪物。”
梦魇缠绕黑雾的脸上阴沉下来,一手掐住他的脖颈,将人拎至半空:“太讨厌了,你真的。”
“你等着。”说罢,梦魇随手将沈清客的头摁向积雪间,带给他溺水般的窒息感。
“沈清客”淡漠地看着,无声地对被折辱的男人道:“还要忍下去么。”
锁妖塔外,逐云宗压抑当空,山中弟子对之避讳不语,埋头各忙各的,生怕上层争斗波及自身。
藏书阁四周,密不透风的结界覆盖,把守森严,将疯了好些年的女人困死在里面。
冯轩进出几次,无一不是眼中含着恼怒离去。
走前,他给寒霜降留下一句:“若还是说不出钥匙在哪,我只能杀了你。”
半醉的寒霜降柔和一笑:“随你。”
禁地里,晏秋勉强躲过冯轩派来的追杀,藏身于美女蛇的居处。他一手捂着手臂上的伤,泛白的唇微动:“明日,他们会去浮锡城还礼,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美女蛇把拾来的草药堆到他手边:“你这个状态,能行?”
“多谢。”晏秋接过草药,靠在树干上,“不行也得行。”
“我师尊虽不是什么好人,但逐云宗交给冯轩就完了。”
美女蛇指尖在下巴上打着圈:“那你呢?你没想过接替?”
“以前想过,但现在不想了。”晏秋将草药敷在伤口处,等药物刺激的痛传至感官,紧紧闭上双眼,“我也不是好人,我不配。”
美女蛇定眼看着他:“不配?不配谁?”
晏秋霎时间睁眼,对上她探究的目光。
对视片刻,他问这条蛇:“你在干什么?”
美女蛇勾唇:“窥探人心。”
晏秋下意识将本名剑抽出,被她不紧不慢压下。
这条蛇问她:“你是不是知道了她是谁?”
青年被一阵寒意席卷,剑指美女蛇:“那你呢,你又是谁?”
美女蛇轻轻摇摇头,不把他的杀意看在眼里:“我呀,是她的朋友。”
今夕站在浮锡城城楼,俯瞰城中。
谁家葬了寿终正寝的老人,谁家新得一子,谁家和谁家在城头发生口角……你言我语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华而不实的虚幻之城,也是藏着人生百态。谁能想到,这是第一个降下天灾的罪城。
今夕耳畔不禁响起奚段那三言两语。
“这座城有人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被神惩罚,受了天灾,成了罪城,生灵涂炭,寸草不生。”
“死了的人黄土枯骨,活下来的人又与死了的人没什么区别。”
“浮锡城早在那时候便被抛弃,遗忘。”
“这里的人成了罪城里的罪人,活不下去,却不敢死,只能苟活,夜以继日的拜神,求神,求求他们的神救救他们。”
“枕越便是抓住了他们这种心思。”
“一个光鲜亮丽的大人物降临罪城本就万众瞩目。”
“而枕越又跟那些定期还礼,对着这些弃子哀婉叹息的人不一样。”
“他来到浮锡城的第一件事便是,众目睽睽之下杀掉空有其名的城主,告知他们,一个护不住他们的废物,不配做他们的城主。”
“第二件事,是向他们展示禁术的魅力,吃食,钱财,或是续命,都能告诉他们,
他们苦求不得的东西,其实也只是别人动动手指便能得来的东西。”
“第三件事,是邀请。”
“是做天灾下的弃子,还是跟着新的城主逆天改命,没有人不会做这个选择。”
“第四件事,是建立一个封闭的温巢,巩固人心,巩固势力。”
“只有经历过灾厄的人才懂,神并不需要什么体面的身份,真正能救他们的,才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