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朝令夕改
次日上午,我组织厂部工作人员和车间主任们开了个会,在会上宣布了三个决定。
第一、给铆焊车间的职工,每人发放三十元的环境治理工作奖金。由厂财务负责,上午下班前,必须把现金发到车间职工的手里。
第二、按照之前宣布的标准,厂部决定,对环境治理工作评比的后两名进行处罚,机加车间每人罚款五元,机修车间每人罚款十元,罚款在最近一次发放工资时扣除。
由申小涛负责,立刻把环境治理工作的评比结果和厂里的奖罚决定公布出去。
第三,给铆焊车间下达六百套柱鞋柱帽的生产任务,由孙副厂长负责,尽快开工生产,确保月底前完成交货。如果人手不足,由车间自行决定,部分或全部招回本车间的临时工。
宣布完决定,我马上宣布散会,根本不给其他人留提意见的机会。
大家没有听错,我确实食言了,朝令夕改,推翻了三天前宣布的奖惩办法。
让孙建成给车间通知的是,第一名奖金每人二十元,月底前发放。
今天的决定是,铆焊车间每人奖励三十元,直接提高了百分之五十,而且是当场发放现金。
我这样做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用一部分工友的高兴和欢呼雀跃,去刺激另外一部分不仅拿不到奖金,还要被罚款的工人,让他们觉得肉痛,让他们在后悔的同时,想一想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倒霉。
有些人不是在公开打我脸,想让我难堪,给我一个下马威吗?
我又不是受虐狂,岂能没有一点反应。
林子龙不是谦谦君子,做不出你打我的右脸,我会连自己的左脸一并奉这样的恶心事。
想打我的脸,动手之前你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手掌会不会疼,有没有可能骨折。
报仇报冤须趁早,三年不晚不是我的风格,现在是这么做的,将来也会一直这么做。
受制于现实条件,处罚措施不能马上落地,大大降低了当事人的痛感,让这个办法的效果打了折扣,那我就换个玩法:重奖。
厂里虽然很缺钱,恢复生产需要的流动资金还没凑齐,但我不想节省这笔奖金。
铆焊车间还不到五十个人,区区一千多块钱的奖金我还能拿得出来。
给一线职工发奖金,是我这个厂长的权利,师出有名,名正言顺,没毛病可挑。想借机找事,或者准备告黑状的人,行动前最好能想清楚这一点。
当然,这种做法有风险,有故意挑起群众对立情绪的嫌疑,有可能激化矛盾,也有引爆部分职工不满情绪的可能。
我对潜在的风险有心理准备,也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
手里还有一张牌没出,一千套皮带托辊的检修任务,能让机加机修车间的现有职工忙活两个来月。
完成这两个生产任务,会有好几万利润,能给大家补发一部分期盼了许久的工资。
我不相信,这样实实在的经济利益,化解不了职工们对我这个新厂长怀疑和抵触的情绪,化解不了眼前这点矛盾。
任何时候,现实的经济利益都是见效最快的工具和手段。
炸弹已经扔了出去,我现在可以耐心等待,冷眼静观事态的发展。
铆焊车间的工友的笑逐颜开,把手里刚领到的新票子摔得啪啪响,不用主任安排,争先恐后涌进车间,主动做起了生产准备工作。
机加车间主任马秀兰,是个泼辣的东北大嫂,不仅体格大,嗓门大,脾气也大。此时她双手叉腰,站在车间门口,用超过高音喇叭的分贝,用大渣子味浓烈的东北话,在骂自己车间的工人。
“你们这群瘪犊子,老娘让你们打扫卫生,保养机床,你们一个个变着法耍奸溜滑,尽做些坟头上烧报纸,哄弄鬼的事。这回耍大了吧,姑奶奶的脸让你们这帮玩意丢到黑龙江去了。大家伙给我听好了,立刻马上,都麻溜地给我动起来,天黑之前,要不让车间变个模样,咱们的责任区里要还有一片树叶,他么的谁也别想下班回家。”
不得不说,马秀兰虽然是个粗俗的中年妇女,但能以集体工的身份,当上机加车间主任,还是有些头脑和见识的。
我估计她猜测到了厂长的用意,虽然被处罚,但没有抱怨,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而是雷厉风行地开始了亡羊补牢。
这个女人有脑子,有气魄,也有担当。
再看机修车间,几十个工人垂头丧气,靠着车间外墙坐了一长溜在晒太阳,有的人用羡慕的眼神盯着铆焊车间的方向,有的人低着头生闷气,还有几个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侯得财远离人群,蹲在一堆炉渣上,在阴沉着脸抽烟,眼前的渣灰上,已经扔了好几个烟屁股。
我随意在厂区转悠,在想去哪儿再找点钱。
孙建成找了过来,把我拽到一个远离建筑物的角落里,低声说道,你最好不要招惹侯得财,那个老东西瞎瞎心眼多,后台也很硬。
我递给老孙一根香烟,边划火柴边问,候得财能有什么后台?
孙建成重重抽了口烟,尴尬地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厂里一直有传言,说侯得财的女儿是程副矿长的干妹妹,两个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孙建成还说,这个传闻的真假虽然不清楚,但他见过侯得财的闺女,长得确实风骚,三十多岁了还没嫁人。
我的心里泛起了一阵波澜,不动声色地继续问老孙,候得财平时在厂里的表现怎么样,有没有能力,车间的职工对他的评价如何?
孙建成愤愤地说,这家伙一直很嚣张,对领导布置的工作总是爱搭不理,挑肥拣瘦,讨价还价,让厂领导很头疼。
他在车间里也很专制,很霸道,屁股后面跟着的几个小弟,干着最轻松的活,却拿着最高标准的工资,职工的意见很大,但大家敢怒不敢言,害怕被他那几个小弟报复。
老孙说,前面几个厂长,都动过拿下侯得财的心思,但怕因此惹恼了程副矿长,因小失大,让本就摇摇欲坠的修造厂日子更不好过,不得不选择了忍让,让他继续当着车间主任。
我感谢孙建成提供的信息,安慰他说,在侯得财的问题上,我会谨慎从事,会从厂里的大局出发,妥善解决掉这个祸根。
侯得财有个年轻风骚的女儿,是程副矿长的干妹妹,两人的关系很亲密?
尽管老孙说这是个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但无风不起浪,我可以肯定,这不可能是传闻,极大概率是事实。
在机关工作了多年,我对程副矿长这个人有了解。
程某人身上,有三个别的领导没有,也不可能有的特点,他在榆树坪矿十几个矿级领导中独树一帜,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一是他和矿务局前任局长贾启的关系亲密,更被贾夫人当作亲儿子一样宠溺。
二是程副矿长很高调,说好听点是胆子大,敢作为,说难听点是嚣张跋扈,独断专横,不讲道理。当然,这和他与贾前局长的关系脱不了干系。
第三,程某人尤喜女色,在矿上结拜了好几个干妹妹。他对这些妹子很关心,和她们的关系都很亲密,他本人也从不否认自己有认领妹妹的嗜好,时常在不同的场合炫耀自己的这个本事。
基于对程副矿长的了解,我可以确认,侯得财是程某人的便宜老丈人。
虽然这事有些丢人,摆不上台面,但无疑是侯得财敢在修造厂肆意妄为,不把领导放到眼里的底气所在。
在榆树坪矿,真正能决定修造厂命运的人,不是矿长杨树林,也不是书记郭民选,而是分管经营工作的副矿长程四苟。
供应科、财务科、企管科这几个拿捏着修造厂命门的重要科室,都在程副矿长的分管范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