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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原罪

前些日子,我从里面出来时,谁也没通知。

但道上的弟兄们还是收到了风声,纷纷联系了我。

他们有的还在东莞经营酒店,有的还在深圳做进出口贸易。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我点头,香车美女,随时都能给我送上门。

我也随时都能再成为那个一呼百应的“人上人”。

但我一一拒绝了。

我连以前跟着我的弟兄们,都没再去招呼。

进去这么些年我想了很多。

江湖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式,现在,我就想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

倘若非要用一段话,来总结我的江湖生涯,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徐克导演的《笑傲江湖》中的一首诗。

这首诗送给我自己,也送给各位朋友,希望能起到一点警醒的作用。江湖,镜花水月罢了。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只叹江湖,几人回……

与许多故事中的草莽一样,我的出生并不富裕,相反,更是南方千万大山中一个极度贫困的小山村。

小时候,爷爷走得早,家里穷,我娘怀上我时,顿顿白粥红薯。

好不容易吃一次肥肉,我爹,我娘,我哥,我奶,四个人分着吃。

因此,我娘生我时瘦骨嶙峋,就连接生婆都对着我爹一顿臭骂。

也就在那晚,我来到人间,我娘,却撒手人世……

这一直是我的一个心结,导致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我的出生是一种罪过。

直到后来我才渐渐意识到,我娘的死,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穷……

穷,才是原罪。

我爹给我取名陈辉,小时候我还觉得这名字挺牛,因为我在武侠小说中,知道了剑胆成灰这个词。

可后来我爹却告诉我,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当初没钱给我娘下葬,最终,一把火,烧成了灰……

我永远记得我爹的那句话。

“原来一个人的命,可以那么的贱,贱到一把灰洒进河里,就是他妈的一生……”

我娘死后没几年,我爹为了养活我们哥俩,便选择了带着我哥南下东莞打工。

那时的东莞,被称为世界工厂,各行各业带来的经济提升,甚至有赶超深圳的势头。

我们很多南方人,都选择了顺应时代,大量南下。

可惜僧多粥少,大部分人过去后才发现,他们根本进不了厂子,哪怕最脏最累的劳力活儿,也是通街的人抢那么一两个名额。

这也就造成了严重的人口滞留问题。

许多人为了南下,光是路费,就已经花光所有积蓄。

他们都是带着改变贫苦命运的心南下的,他们不甘放弃,也已经没钱、没脸,再回自己的家乡。

工厂不要他们,治安队拿着钢管赶他们。

饭没得吃,睡没地方睡。

桥洞,小巷,便成为了他们的栖身之地。

久而久之,三五成群,偷、摸、拐、骗、抢,也就成为了他们的生存之道。

所以,当时的东莞,在乘着改革开放巨轮的外表下,内里,却是一片乌烟瘴气。

我还好,第一次去东莞,已经是九十年代末。

那时,随着九七香港回归,各大老板跨海注资,东莞的工厂已经遍地开花,进厂入职,已经不是太大问题。

但也正随着各行各业、拔苗助长般的迅速且畸形的发展,笼罩在东莞的那团乌烟瘴气,却是越来越浓……

至于我为什么会南下?

我爹和我哥离开后,我们家就没了成年的男丁。

那个年代,家里没有男丁,狗遇到了都能冲你叫两声,更别提人。

再加上我娘的死,我便成为了村里人嘴中、人人唾弃的那个克死我娘的灾瘟。

他们大的小的都欺负我。

我奶年岁已高,没法替我出头,我就只能早早地学着武装自己。

他们欺负我,我就打他们!他们人多,我就逮住带头那个往死里打!打不过就咬!

直到我按照我们那儿的传统,算得上成年了的那天。

那些经常欺负我的娃,竟抢了我奶冒着大雨,从镇上给我带回来的、新兴起的电炉烤鸭。

那是我第一次吃烤鸭,我奶攒了好久好久的钱才舍得给我买,我也盼了好久好久。

这些我都还能忍!

我不能忍的是,我奶那么大岁数的人了,回来时伞破了,一身明显被摔了的泥泞,坐在堂屋扶着腰,边说边抹眼泪……

这让我彻底的毛了!

我翻出家里的砍柴刀,一头扎进了大雨里!一路找去了带头那娃的家!

那娃家里四五个大人,硬是没有拦住我!

我挥着刀逼开他们!一刀剁在了正拿着烤鸭啃着的那娃的脑门上!

那娃当场就尿了,捂着满是血的脑袋“哇哇哇”地怪叫。

可能是天生性格的原因,我看着他脸上的血,没有一丝儿胆怯,抓过他手里的烤鸭就塞进了嘴里,大口大口地嚼。

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烤鸭,哪怕溅着血!但真他妈的香!

然后我就被一群人放倒了。

也就因为这件事儿,我爹带着我哥回来了。

他也不听我解释,硬拉着我去那娃家里磕头。

我咬紧牙死也不跪,我爹就用棍子打我。

三指粗的竹棍,我爹打断了两根,要不是我哥一直拦着,我可能就要被打死了。

可我不后悔,我觉得我没错!

如果弱小就该被欺负!穷,就该被欺负!我宁愿被我爹打死!

我唯一后悔的,是下手时没仔细看手中的刀!那一刀,用的是他妈的刀背!

后来我爹用一大笔钱解决了这件事。

他把我奶安置在了镇上的亲戚家里,也带着我和我哥一起南下东莞。

九十年代的绿皮火车,过道里挤满了人,又臭又热。

但看着窗外我从未见过的那些高楼大厦,我的心里还是止不住地满是兴奋。

我不停地数着那些高楼的层数,惹得四周乘客不停地笑。

我爹也不在乎,就一直冷着脸,只是叮嘱我们晚上把行囊抱在胸前,不要睡死。

我不明白为什么。

我哥就告诉我,他和我爹第一次来东莞时,火车在深夜途经一个小镇停靠,一伙黑匪冲上车,亮着刀子土枪就抢!

那伙人似乎当过兵,办事非常迅速,抢完就下了车,根本没人敢拦他们。

他们也真的会动手,当场就扎了几个反抗的乘客!

要不是我爹把大部分钱藏在裤衩里,就算到了东莞,我爹和我哥也只能去要饭。

所幸,全国各地的两次严打后,兵痞黑匪这种猖狂的团伙已经消声灭迹。

但在深夜,我还是发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他们穿梭在车厢里,专挑那些提着或背着行囊的、睡熟的乘客下手。

甚至其中一人,还在一位独行的、打扮时髦的女乘客身后蹭来蹭去。

那女乘客明显也发现了,但僵着身子始终没有吭声。

我哥也看见了,可他却紧紧地拽着我的手,让我不要管。

他说这绿皮火车上既然有偷包贼,就绝不止我们这节车厢的几个人。

这女乘客被蹭几下,损失不了什么。

但就在前些年,有一伙儿偷包贼在行动时事情败露。

他们聚集起来,控制了两节车厢,还当着所有乘客的面,将一个妙龄少女拖进了厕所……

整整一个小时,那车厢里,都是那少女撕心裂肺的哭声……

虽然那火车在下一站停靠时,所有企图混在人群中逃走的偷包贼,都被当地的公安一网打尽,全部枪毙。

但那少女,却再也没有从那扇厕所门里活着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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