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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倒春寒36

人都有秘密。

而谢衡并不想去戳穿秦桉的秘密,他笑了笑:“没事,我钱多,随便花。”

对于帝师大人突如其来的豪横,秦桉干干巴巴的“哦”了声。

帝师大人,有钱,任性,还特别俊。

寒山寺地处偏僻,清幽,霜雪映满山时,是另一种人间美景,在这里看了晚霞日出,谢衡有点喜欢这地方了,即使,有他不喜欢的秃头。

帝师在寒山寺住下的消息没两日就传到某些格外关注他的人耳里。

譬如,谢家。

当下局势已经发展到极为严峻的地步,胆敢行刺当今陛下之人,其罪行等同于谋逆大罪。

而谢家那位庶出之子至今仍被关押在刑部的大牢之中,未曾获释,但凡稍有眼力见儿的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清楚地知晓此次事件绝非寻常小事。

谢家内部此时更是陷入了一片焦灼不安的氛围当中,其中尤以谢承对此感受最为深刻和强烈,自从事发,他便整日整夜地寝食难安,内心饱受煎熬。

“少爷说了:‘有话就赶紧说,晚了,可就说不了。’”,谢十三所说的这番话语始终萦绕在谢承的耳畔,久久挥之不去。

谢承越是反复思量,心中就越发感到惊惧。

即便在这寒冷刺骨的冬夜,当他从噩梦中骤然惊醒之时,竟发现自己已是汗流浃背,就连身下所盖的被褥也被汗水彻底浸湿。

他脑海里浮现梦境中的恐怖场景。

谢家,以谋逆之罪,满门抄斩,诛连九族!

谢家人的血,浸染长街。

“笃笃——”

“少爷,家主唤你过去。”

谢承心下一跳,心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就是他再迟钝也知道,家里要出大事。

他,闯祸了。

-

大年二十九这天,天上飘着小雪。

寒山寺变成雪中盛景,谢衡的睡眠质量不好,早早的醒了过来,感觉到比往两日要多的寒意。

推开窗。

天很亮。

又下雪了。

红红柿子挂在树梢,顶着白白的薄雪。

他不由自主的笑眯了眼,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一句恰当也不恰当的诗。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柿子树,柿子。

多恰当。

忽然,一个红彤彤的灯笼出现在谢衡的视野里,一只手拖着灯笼,来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悄地站在窗外。

灯笼是柿子造型是灯笼,做得8分像。

谢衡的笑意刚绽放,对方就跳了出来。

在窗中,拿着灯笼,背后是柿柿如意的柿子。

“老师,过年好。”

是,林旻。

笑若朝阳,眼眸很亮。

他出现的一瞬间,谢衡微微一愣,随后摇头失笑:“是你啊,我还在想谁那么...嗯...有少年意气。”

他的眼眸,盛满世界。

林旻拿着灯笼靠过来,身上带风雪的寒气,他把灯笼捧到他面前,隔着窗台像献宝一样,笑得牙齿雪白:“这个灯笼老师喜欢吗?我花了两天才做好的,是不是比去年的饺子灯好看?”

谢衡已经习惯林旻过年时喜欢扎花灯的爱好,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帝王的爱好怎么离谱,且扎的还不大好看,但碍于他是老师不好打击学生。

岁岁年年都将帝王扎的灯笼挂在书房门口。

即使丑。

看着看着,也没把丑灯笼看顺眼,但帝王扎灯笼的技艺倒是越来越好,那灯笼越来越漂亮。

谢衡接过柿子灯笼,灯笼或许和主人一样,在风雪里待过,指尖传来浅浅的的凉意。

他将灯笼拿在手里,缓缓地转动,低眉审视,是用带着些许绒毛的布料做的,骨架不大,当转到某一面时,一行写在拼接处的小字进入谢衡的眼里。

——惟愿,谢长明,长命百岁。

他转过,这行字如风掠过,谢衡抬眸,笑道:“好看,比去年的饺子好看多了。”

或许风雪有些冷,谢衡转头咳嗽了一下。

再转眼,就看见帝王很不讲究仪态的直接单手撑住窗台从窗户跳了进来,然后,转身,关窗户,一气呵成。

谢衡:“............”

“老师当心受凉。”林旻对他笑的有点甜。

谢衡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灯笼,有点喜欢,这便宜儿子有点孝顺的在身上的,咂摸出点投桃报李的感觉:“臣的身体还成,陛下来此故人祭拜了吗?”

缘尘就埋在寒山寺,坟在后山。

林旻“昂”了一声,然后坐上长榻,姿态慵懒起来,用手捧脸,声音微低:“已经祭拜过了,他的坟头还是和以前一样,冰冰冷冷的。”

谢衡:“...............”

那不然呢,骨头从坟墓里蹦跶出来啊。

随着帝王的到来,整座寒山开始戒严,那年味一下子就淡了,但对于谢衡来说,年味倒是浓了些。

因为林旻会拖着他干这干那的,从写对联到糊灯笼,到最后去拔人家和尚地里的白萝卜.....

当然,以上的事情都是帝王干,他旁观,毕竟是个病秧子,没什么体力。

说真的,这很容易产生——

本官还是万万人之上。

的错觉。

帝师揣手抬头望天,让冷风狠狠地的在脸上冷冷的拍。

默念——不合时宜的念头,害人害己。

谢衡是一个能审视自身的人,所以在帝王拔人家萝卜时,他已经成功的反省自身。

他是臣下,林旻是君上。

这是所有关系的底色,师徒也好,朋友也罢,都是建立在这个前提上。

林旻不知道,他就一个拔萝卜的转身,帝师的“天”又变了。

还变的晴天霹雳。

他还低头拿着手里的白萝卜:“回去可以让小周做萝卜饼...”

谁知道,帝师忽然有点好奇:“陛下,臣能问你个问题吗?”

“可以。”林旻微微低头看他,眼睛黑白分明:“...老师,在宫外你能别叫我陛下吗,容易被刺杀。”

“昂。”帝师点头,继而问:“可能有点冒昧,你喜欢没头发的人?还是你喜欢的人恰好没头发?”

林旻低头看萝卜,宛若是朵花,他声音低低地,满是深情:“不知道,当年,看见他这个人心里就高兴,也没关注他有没有头发这个问题...”

他们走在泥泞的小路上,林旻盯着帝师的衣角看:“我想,喜欢他,和头发是没有关系的。”

“可能是,你年少时轰轰烈烈喜欢一次也好,要不然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没有喜不喜欢的这些心思了...”谢衡感叹:“年少不识情滋味,也只有年少时才有冲动的喜欢。”

“哦...”林旻淡着眉眼,抬杠:“老师,就前天,四十五岁的马将军老房子着火纳了一门妾室,据说,日日笙歌,满心喜欢。”

帝师:“...等我活到四十五岁再说吧,没准那时候的我就明白老房子着火是什么滋味,应当会喜欢的热烈。”

这话一出,差点气得林旻把手里的萝卜给掐断,他加快脚步把谢衡抛在身后,没走俩步又慢了下来,眺望远方。

谢衡:“...............”

其实不得不说,林旻的到来让谢衡的年多了些年味,这个在寒山寺过的年,也算圆满。

在跨年的那天夜里,谢帝师神神秘秘的送了一本册子给帝王,嘱咐他回房再看。

夜里,帝师站在柿子树下,仰望着要摘柿子的帝王,年轻人身强体壮身手敏捷,短短片刻,帝王就摘了两个柿子下来…

谢衡:“…………”

他挺金贵,都爬树了却只摘两个。

林旻递一个柿子给他,谢衡终于把揣着的手拿出来,带着寒气的柿子躺在掌心,他端详了会,红彤彤的喜庆,年节要说些吉利话。

他抬眸,对林旻说:“愿你,愿我,柿柿如意,岁岁年年。”

林旻看了他片刻,轰然一笑,灿烂生花:“会的,我和老师会岁岁年年在一起的。“

终于跨过年夜,到各自回房休息后,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林旻满怀期待的翻开小册子...

人麻了。

是佛经。

还是往生经!

“............”

帝王很想说晦气!

但那字迹是谢衡一字一句写的,他最终没骂出口,那两个字在喉咙里堵了会,终是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站在窗边,眺望着天上月,指尖缓缓摩挲着佛经。

缓缓地,小心翼翼,极尽爱护。

林旻不知道望了多久的月亮,有些被压抑到极致的情愫,只敢在暗夜里,悄然浮现。

他转头望向谢衡的房间,情绪复杂到极致,近乎要超过身体的承载。

-

年节过完了。

被按下“暂停键”的一切恢复原样,案件重启,气氛愈发紧张。

谢衡前脚回到帝师府,后脚就有人来拜访。

前后没差一天。

谢十三:“少爷,谢承在门外带着礼要给你拜年。”

这会谢衡正在用早膳,一碗清粥,两碟开胃小菜,他挑了挑眉:“比我想象来的慢,让他进来。”

原本,谢承很忐忑,但在被迎进帝师府后,心里的忐忑就逐渐平坦下来。

就好像,他知道会有人一直站在他的身后,包容他的...

错误。

世人都说,帝师谢衡是个脾气温柔的好官,很爱助人为乐,谢承也是这么认为,他不觉得这次的事情有多严重。

而现实却出乎谢承的意料之外。

他带到大厅,管家留下一句。

“谢公子请稍等。”

就走了。

谢承安静的坐在大厅里,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半个时辰过去了...

这让他意识到,帝师不大想见他。

-

书房里。

谢衡悠闲的躺在躺椅上,拿着今年新鲜出炉的话本小说,翻得津津有味。

忽然,外面喧哗的声音传来。

“...大哥...”

“...你能不能见我一面...”

“...我有事找你...”

“...大哥,谢衡,谢长明!”

谢衡原本带笑的眉眼渐渐的沉寂下来,他看了眼被打断的地方,兄弟阋墙,分道扬镳。

合上书。

谢衡淡淡道:“让他滚进来。”

谢十三领命,转身就出去传话。

一出来就看见这场闹剧,锦衣华服的谢家公子和府里护卫扭打在一起,弄得满身狼狈,发丝凌乱。

他眼里没有多余情绪:“谢公子,帝师让你滚进去。”

其他人瞬间松手,本来也不敢用力对谢承怎么样。谢承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很不好看,稍微理了理的衣服头发就跑进书房,进书房看见那个坐在躺椅上还看书的人,他无意识的抱怨一句:“大哥,我等了两个时辰,你不想见我就直说嘛...”

谢衡勾了勾嘴角:“不想见,滚吧。”

这直接的话炸谢承头皮发麻,腿也一软,水灵灵的原地跪下了,低头看地面,像鹌鹑:“...大哥,我错了。”

看他这样,谢衡倒也谈不上多生气,他用卷起来的书抵着下巴,似笑非笑的开口:“说说看,错哪了?”

谢承咽了咽口水,看着地面小声说:“...不该闯过来打扰你休息,你让我等多久都是对的...”

谢衡等了会,也没等到下文:“没了?”

谢承沉默片刻,小心翼翼的抬头望向谢衡,声音低落:“大哥,我...好像犯错了。”

谢衡不见喜怒:“什么错。”

“那天晚上...”他紧拽袖口,五指捏的死死的,现在的局势场面远超乎他的想象和认知。

谋逆,刺杀,诛九族...

“我是故意拖住你的,二哥...让我帮他一个小忙,我就帮了。

我没想到会闹得这么大,顾家阖族下狱,二哥也被抓进刑部,我们谢家也牵扯进刺杀陛下一事...

哥,陛下是不是想...”

这些话从喉咙里挤出来后,谢承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定定的看着谢衡,眼里深埋着慌乱。

帝师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在书上,他神情平淡:“让我来捋一捋事情的前因后果。

顾家归家的庶女和嫡女闹矛盾,谢文因爱慕庶女就要为之出气,而他为了心上人出气的手段就是买通宫女给嫡女泼水。

继而又在暖阁下了禁药,想促成一段好事发生,让顾家姑娘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发现与人私通,伤风败俗名节尽毁。”

他指尖轻轻的敲击着书页,眸色漠然:“而私通的人选,是我。

在我离席时就给她泼水让她换衣,这个时间你来拖住我的回暖阁的步伐,待我回去时刚好能赶上神志不清的顾家姑娘和屋里弥漫的禁药。

如此一来,一箭双雕,既可以为心上人铲除眼中钉,还可以把我这个名义上的大哥送去归西...”

随着帝师波澜不惊的声音陈述,谢承瘫坐在地上 下意识摇头否认,眼神惊恐万分,嘴唇翕动。

“知道这一切都能顺利进行的原因在哪里吗?”谢衡笑了笑,眸中没有半分笑意,静到极致。

他用指尖轻点了一下谢承:“你的身份,我一母同胞的弟弟。

暖阁上下的人,都以为那是我的命令。”

“啧,用我给你的宽容变成杀我的刀。”他手里的书随手一抛,像是随手丢了个垃圾:“你们想杀我,那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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