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三个条件
姜从珚脚步些微停顿了下,便从容地走了过去。
踏上青石台阶,行至一定距离,站定,姜从珚双臂交叠于身前,朝他屈膝行了个礼。
“请漠北王安。此来拜谒,我所为者有二。”
“请讲。”拓跋骁一抬手。
“其一,谢漠北王勇武大义,救我于危难这才得以保全性命。”姜从珚偏头朝后看了一眼,对跟在身后的健仆道,“呈上来。”健仆们便将她一早准备好的谢礼全都抬到堂前来。
酒坛具用红绸绑着,其余东西也都整齐放在框里,挂着木片,上面写着具体内容。
姜从珚继续朝拓跋骁道:“我深知这些薄礼不足以报漠北王救命之恩,但请您收下以尽我微薄谢意。”
“其二是什么?”拓跋骁对这些礼物丝毫不在意,他也不在意她口中的救命之恩,他想救便救了。毕竟,她是自己看中的妻。
姜从珚抬起眸子,看着他,认真而缓慢地说:“你我的婚姻之事。”
“嗯?”拓跋骁脖子微侧了下,狭幽的眸子闪烁。
他目光毫不掩饰地大剌剌落在她身上,兴味渐起。
每次见面,她都能给自己带来不同的感觉。
第一次见面,她从马车里走下来,以柔弱的贵女身份说出那番鼓舞士气的话,令他眼前一亮,觉得这个女子有些聪明和胆气,起了点欣赏之意,却也没太在意。
抵达长安后,他欲在梁国皇室择女娶妻,却没想到个个软弱至极,实在令他不喜,这叫他忽又想起她,像她这般果决冷静的女子终究才是少数。
他一心想找到她,而他,确实再见到了她。
哪怕此前没见过她的模样,可那独有的身姿和气韵让她像黑夜里闪着荧光的明珠,叫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一袭素衣,周身似披了月华而来,模样比他想象的还要动人,将诗歌里瑶唱的神女具象在了眼前。
那一刻,他心脏猛跳,浑身血液都在奔流,他甚至能听到脑海中炸出一道响声。
紧接着他看到了此生最美丽的一支舞——纤细的腕骨执起宝剑,裙摆飘荡在夜风中,似蝴蝶蹁跹,深深的夜色下,她那一抹白缥缈得不似凡尘中人,可清冷之外,她柔弱的身躯里竟还携着一份肃杀。
极致的柔美与冷冽,糅杂成一种致命的吸引力,那时他便肯定了,唯有这样的女子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妻。
突然而来的匈奴刺客打断了这场视觉盛宴,多年战场厮杀练就的敏锐让他第一时间挡开了暗处射来的箭雨,他再朝她看去,便见她的袖子被钉在地上,她只停顿了一瞬便拿起剑利落割断了衣袖然后躲到宴席之外。
他不放心,提刀飞快从刺客的包围里撕开一道口子追上了她。果不其然,她并没有安全,她的奴婢正在拼命保护她,但她们太弱了。
当那个刺客被抱住动作慢了一瞬的时候,他看到她毫不犹豫将剑刺进对方心脏。
被杀的是匈奴刺客,但他却感觉好像自己的心脏也被她手中的剑刺中了。
下一瞬,另一个刺客突然举刀朝她劈下,他只能飞出一支折断的箭簇将其击开;她似乎要跌倒了,他飞身上前搂住她的腰。
真细!
他合掌就能握住!
二人贴在一起,他看到她凌乱的发丝交缠着雪白纤细的侧颈,清冷的面庞沾上点点血花,在夜色下呈现出一种圣洁又妖冶到极致的美丽。
没有人不会为之心动!
但现在再见到她,又是另一个感受。
他头一次在明亮的天光下看到她的脸,能更好地将她的五官细节和表情收入眼中。
姜从珚今日的打扮隆重许多,上身穿了一件石榴红蜀锦宽袖对襟衫,领缘色白绣祥云纹,下用同色石榴红腰带系着靛蓝杂裾垂髾裙,勾勒出她不盈一握的纤腰,长裙下摆裁成数个上宽下尖的的裙片,经围裹在腰上后便层层相叠,围裳中伸出两条飘带,在她缓步行来时随风飘起,如燕子轻舞。
她头发全梳了起来盘成飞仙髻,围着发髻簪了一圈细小的珍珠花钗,又在髻中左右各插了一支五穗赤金流苏,下坠莹润珍珠,在空中轻轻晃动时折射出细碎流光让她越发光彩照人。
这是时下长安城中贵女间流行的裙子,姜从珚平时并不会打扮得这么繁复。
相比起前两次的素净,这套颜色浓烈红蓝对比鲜明的衣裙越发衬得她肌肤似雪,她的妆容也明艳许多,涂了红润的口脂,亭亭立在那里,玉颈修长,露出纤细高挑的身段,随风轻扬起裙带宛如佛窟壁画上的天外飞仙。
这是另一种美。
拓跋骁的眼神似黏在了她身上,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长腿往前迈了两步,两人的距离瞬间拉得极近,他展臂就能碰到自己。
高大的身形本便会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更不要说是十六岁就登上王座的拓跋骁,身上征战沙场的凶悍气势即便刻意收敛也几乎要叫人喘不过气来,更叫她不习惯的是他那极为强烈的侵略性,让总是跟人保持距离的她有种被闯进私人领地的不安感。
姜从珚裁衣时量过自己的身量,差不多有一米六七,在这个营养不良的时代中算是高挑的女郎了,到了拓跋骁面前却被衬得像个小孩儿,她的额头只到他胸膛,且他常年征战体格雄健又肌肉发达,就更不是她细胳膊细腿能比的了。
姜从珚暗自放轻了呼吸,努力绷着正常的表情,微微仰起修长的脖颈,抬眸,不躲不避地看着他,问:“您为何选我?”
这个问题有些出乎拓跋骁意料,浓黑的眉峰动了动,瞳仁下移少许。
汉人女子多含蓄、婉约,而她光瞧外貌的话,也十分贞静娴雅,是众人想象中贵女应有的端庄模样,但拓跋骁见过她锋芒毕露的一面,深知她有多特别,所以她今日主动上门,还问出了这个问题倒也不觉得奇怪了。
奇异的,他不仅没觉得不好,心里反而冒出另一股欣喜。
拓跋骁思索了会儿,只道:“你跟别的汉人女子都不一样,我喜欢你这样的!”
他的话很直白,却依旧让姜从珚有些不明白。
什么叫“你跟别的汉人女子都不一样”?
是因为她的容貌?还是她的身份亦或是别的?但也算有个好消息,拓跋骁明确说了“喜欢”。虽然不知道他喜欢的是什么、有多喜欢,但总之对她是有点包容的。这便好。
姜从珚继续问:“您可是以正妻之礼娶我?”
“这是自然!”拓跋骁毫不犹豫答道。
“你们鲜卑之礼,王可以有几个妻?”
“只有你一个!”
拓跋骁看着她的脸,恍惚中意识到她问的问题背后想要表达的意思,微眯起眼,碧色的瞳仁似有幽光闪烁。
姜从珚抬着脖子任由他打量,目光清澈地迎上他,明媚的五官被坚定的眸色衬托得愈发鲜妍夺目。
“谢漠北王解惑!”姜从珚突然一笑,清凌凌的眼眸弯起一道浅浅的月牙,涂了嫣红口脂的唇瓣如沾了晨露的山茶娇艳欲滴,很快又消失不见,似一闪而过的惊鸿。
拓跋骁被她的笑晃了下神,还没回味完,就听她继续说——
“我有三个条件,请漠北王应允,否则我不能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