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哀伤之门
寒风凛冽地吹过,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密布,黑压压的聚集在头顶,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大地被白雪覆盖,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象,冰冷的白色更为王城增添了几分寒意和孤寂。
树木在寒风中颤抖着,光秃秃的枝桠上挂着晶莹的冰挂,鸟儿早已不见踪影,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沉睡之中。
离尘走在街头,寒风刺骨,冰冷的空气从鼻腔钻入肺里,让他感到呼吸有些困难。
似乎是因为天气的缘故,街头巷尾都弥漫着一股冷清的气息,让人感到无比的悲凉。
今天早上,他刚从王都离开,目睹巴雷特骑着高大的战马从城内离开,在居民们的鲜花和祝福中,与英勇的战士一同开往前线。
离尘告别了娑娜一家,来到裁缝铺取走了自己前两日寄存在这里的那件旧衣服。
泰勒的手艺很好,把那些被冰棱树枝钩破的地方都补好了,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就和新的一样。
这场大雪是昨天夜里忽然下的,早上刚一起床,就被卡欣娜迫不及待的拉到院子里,陪她打了会雪仗。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就这样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啊。
有温暖的家,有亲人的陪伴,不用为了未来的灾难而担忧,不用为了害怕失去而烦恼。
告别了老裁缝,离尘来到驿馆,买下一匹健硕的公马,骑着它慢慢出了城。
大雪覆盖了通往王都外的道路,能够清楚的看到早晨巴雷特的队伍留下的痕迹。
将布维尔夫人给的手札交给卫兵,离尘顺利的出了城。
除了娑娜,他没有通知任何人,声称自己只是出来拿一下衣服,就这样悄悄的走了。
其实,若不是娑娜对他足够了解,在他出门前叫住了他,大概就连娑娜也不会知道他今天就要离开。
离尘还记得当时的场景:
娑娜戴着尖顶的绒帽,身穿丝棉制成的冬衣,在他即将推开大门时拉住了他的胳膊,眼神里带着丝丝怨气。
“就算要离开,也应该和大家说一声,你总是这样,不声不吭的。”
娑娜的眼里满是不解。
离尘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
“我只是不喜欢和人告别而已。”
娑娜的眼眶忽然红了起来,充满了委屈。
“连我也是吗?”
“要是到时候看到你们舍不得我的样子,我怕我会心软,不走了。”
离尘温柔拍着她的后背安慰。
“可是你也应该和我说一声,或者和卡欣娜姐姐说一声,她那么在乎你。”
娑娜轻轻抱住了他。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要悄悄离开。”
“明明大家都不喜欢分别,你偏偏要自己一个人偷偷承受这些,真是搞不懂你。”
娑娜无奈的叹了口气,抬头看着他。
“再不放手,等她醒了,我就没法走了,等找到小沫,我再回来看你,好吗?”
娑娜犹豫数秒,缓缓松开了手。
“路上小心,要是敢骗我,这辈子都不理你了。”
…………
感受着马背上的颠簸,离尘陷入了沉思。
由于诺克萨斯与德玛西亚的战斗,想要进入诺克萨斯,便只能横穿交战区,或是再从弗雷尔卓德境内,绕过两国的战区,从诺克萨斯北面进入。
根据自己收集到的情报,此次诺克萨斯在德玛西亚的西边汇聚了三股力量,试图击溃他们的防线。
北面的老把门平原,由缇亚娜.冕卫,率领无畏先锋与诺克萨斯的主力部队交战。
南面,由皇子嘉文四世率领的帝国军队,与布维尔.巴雷特率领的先锋部队,牵制进攻南境的诺克萨斯战团。
按照原有的剧情来看,这场战役过后,缇亚娜.冕卫将得到现任国王嘉文三世的奖赏,提升为德玛西亚大元帅。
而她的好大侄盖伦,也会在这段时间被自己的元帅大姑妈推荐参加无畏先锋的试炼。
皇子也会因为哀伤之门的陷落和自己的一意孤行,陷入诺克萨斯军队的包围,最后昏倒在树林里,被拥有魔龙血脉的希瓦娜所救。
牵扯的英雄不可谓不多,如果贸然出手……
可是如果再一次选择逃避,那自己的罪行便再添一笔……
离尘甩了甩脑袋,想要把心里那个声音从身体里丢出去。
“只是为了不影响未来罢了,虚空才是真正的威胁,虚空才是自己应该重视的东西……”
他喃喃自语,一点点说服自己,任凭胯下的马朝前走去,手中紧握着缰绳,不知道接下来会去哪里。
…………
冬季的夜晚更是漫长而寒冷,黑暗笼罩着大地,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云层洒下。
寂静的夜晚,只有寒风的呼啸声和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让人感到孤独和恐惧。
一名卫兵急匆匆的跑进营地大帐,胸腔内吐出的热气在空中化为一阵白雾,消散无踪。
“布维尔将军,游骑兵来报,敌人已经撤下去了,看样子是准备积蓄力量,明天一鼓作气,想把我们一口吃下。”
巴雷特点了点头,眉头紧皱,望向沙盘另一端那面已经孤军深入的旗帜,开口问道。
“皇子殿下呢?有通知他撤军吗?”
卫兵露出迟疑的表情,缓缓说道。
“皇子殿下已经在两日前与我们彻底失去联系,最后的消息,是他正准备向特里威尔进攻。”
“王都呢,有指派援军吗?”
巴雷特站在营帐内的沙盘前,望着桌子代表德玛西亚的蓝色旗帜被诺克萨斯的黑旗一根根代替,神情满是凝重。
然而面对巴雷特期望的眼神,卫兵不忍的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得到答复后,巴雷特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险些跌倒在地。
将卫兵打发走以后,他端起桌子上冰凉的雪水,一点点咽下肚子。
自从接到调令开往前线,他已经在这里坚守了半个冬天,雪越来越大,通往山里的路已经被彻底堵死,部队已经连续好几天没能得到充足的补给。
更要命的是,由于嘉文三世的冒进,导致他们的战线出现了缺漏,诺克萨斯的战团已经完全将他们分割开来,切断了他的补给。
而面对他们这些本就疲弱不堪的残兵败将,诺克萨斯的士兵更是像疯狗一般,只要逮到机会,便嗷嗷叫的冲上来,残忍收割着他们的性命。
派出去求援的人,他们的头颅第二天都会被诺克萨斯人从山坡下扔上来,眼眶里塞上劝降的纸条。
久而久之,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出营,为部队寻求救援了。
失去援军和补给,他手下的部队,从原先的五万人锐减到了现在的八千,只能依靠着哀伤之门有利的天险和仅剩不多的粮草,勉强与诺克萨斯的军队对抗。
军队里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已经败了,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没有人选择叛国投敌,他们的将军依旧和他们站在一起,不曾离开。
德玛西亚固然有着许多虚伪的地方,也有着许多的不公。
贵族生下的孩子,从一出生起就被赋予了贵族的身份和地位,他们无需像平民百姓一样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也不必为了维持生计而四处奔波。
他们享受着优越的生活条件,拥有无尽的财富、奢华的住所、精致的服饰以及各种奢侈品。
在德玛西亚,这些都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权利,也是他们作为贵族的象征。
然而,尽管贵族们过着舒适的生活,但他们也并非无所事事的寄生虫。
当国家面临战争威胁时,贵族们总是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带领士兵们冲锋陷阵,与敌人展开殊死搏斗。
虽然在军队中,绝大部分的官职依旧由贵族担任,但贵族们深深明白一个道理:
只有不断努力和奋斗,才能真正扞卫家族的荣誉。
他们知道,自己所享受的荣华富贵并非偶然得来,而是通过祖辈们的辛勤努力和牺牲换来的。因此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付出一切,以确保家族的荣耀得以延续。
他们将这种使命感融入到日常生活中的每一刻,无论是参加宫廷仪式还是处理政务,亦或是调兵遣将,他们都会展现出最高水平的素养和能力。
他们以自己的行为和态度向世人证明,他们有资格享受这样的生活,用实际行动诠释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真谛,为整个国家树立了榜样。
而这也正是德玛西亚这样一个年轻的,抗拒魔法的国度,为何能够在武力第一,无所不用的诺克萨斯进攻下坚挺这么多年,还逐渐发展,越来越强大的原因。
在德玛西亚,身份不仅是地位的象征,更是荣誉和责任的体现。
因此,他们明知在不久的将来便会死去,却没有一人选择逃离。
贵族不愿比平民贪生怕死,平民不愿死的比贵族没有骨气。
这样的一支军队,在彻底倒下前,没有人能够战胜。
巴雷特沉思良久,躺在坚硬的木板上,疲惫的合上了眼睛。
他有些后悔了。
或许,如果自己不主动接下这次的任务,以后还能有机会参加女儿的婚礼,牵着她的手走过红毯,把她亲手交到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手里,就算是离尘,只要女儿开心,他也知足了。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敌人和恶劣的天气已经把他堵死在了这里,他永远也回不去了。
这一夜,巴雷特在悔恨和思念织成的被褥里睡去,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次日清晨,在漫天飘落的雪花里,巴雷特穿上铠甲,走出了自己的营帐。
士兵们已经集结,死气沉沉的站在那里。
望着垂头丧气的士兵们,他决定做点什么。
他们本不该死在这里,死在冰冷的山坳里,死在漫天的大雪里,死在敌人的刀斧里。
他们本该在某种田地里辛勤的耕种,或是本该在山林里狩猎,在工厂里劳作,在矿坑里挥洒汗水。
而不是跟着自己,在这里白白流血牺牲。
他深吸一口气,用最能够发出的洪亮的声音说道。
“伙计们,你们大概都已经清楚了,上天没有怜悯我们,大雪已经盖满了整个山头,敌人的部队已经把我们团团包围,准备明天就把我们全部歼灭。”
巴雷特朝他们鞠了一躬。
“我对不起大家,是我错误的指挥,害死了你们的兄弟,现在,又要害死你们。”
一些早已在崩溃边缘的士兵已经流下了眼泪,泣不成声。
“但,我想告诉大家的是。”
巴雷特抽出自己的佩剑,环视四周。
“德玛西亚人从不后退!就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战场上!”
“敌人想要夺走我们的家园,夺走我们的土地,我们的一切!但是他们永远不会成功!”
巴雷特的声音忽然变得高昂,充满了力量。
“诺克萨斯人想要围住我们,羞辱我们,想要我们成为诺克萨斯的奴隶,他们不会成功的,我们会让他们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为了身后的祖国,为了那些对我们给予厚望的人,我们宁死不降!”
山下的平原响起了诺克萨斯进攻的号声,战士们眼中浮现出一抹决然,纷纷看向了他。
巴雷特目光坚定,迎着初升的朝阳,举起了自己的佩剑,最后回想了一次家人的模样。
“全军听令!进攻!!”
士兵们迅速转身,握紧武器,眼神中透露出坚定和决绝,在低沉的鼓声中朝着那些扑上来的诺克萨斯人冲去。
刀剑刺破血肉,长枪贯穿咽喉,战士们的怒吼盖过了喧嚣的寒风,飞溅的热血在空中凝结,摔落敌人的尸体上,碎成鲜艳的冰渣。
风中传来了阵阵血腥味,让人不寒而栗。战场上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凝重,冲天的厮杀声响彻云霄,八千人的部队爆发出惊人的气势,将围上去的部队纷纷击溃,踩进了冰冷的雪里。
德玛西亚的士兵们怒吼着,宣泄心中的怒火,他们杀红了眼,像是一头头狰狞的野兽,撕碎了一切胆敢阻拦他们前进的生物。
巴雷特身先士卒,带领几位精锐一路向前,将敌人的包围圈撕裂出一道道空隙。
在战场的最中心,他看到了那个肩扛巨斧的人影。
他已经回不去了,但这个人,将来会成为德玛西亚的大敌,如果自己能够将对方留在这里,也不算埋没家族的名誉,不算给女儿丢脸。
一念至此,巴雷特大吼一声,便握紧手中长剑,冲向了观望的德莱厄斯。
长剑如同幽灵一般,笔直的劈向了对方的脖颈。
德莱厄斯猛的察觉到了身后的危险,迅速弯下身子,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击,左手如同钢钳一般抓住了巴雷特的胳膊。将他狠狠甩飞出去,撞倒了几名正在交战的士兵。
他提起战斧,看向前方慢慢站起的德玛西亚军官,眼中透露出一股赞赏,随后抡动斧头迎了上去。
战斧在空中划出一道白色的弧线,直逼巴雷特的腹部。
后者反应迅速,一个翻滚避开了他的攻击,手中长剑同时举起,狠狠的刺进了对方的大腿。
德莱厄斯鼻头一皱,挥动斧柄将他击倒在地,巴雷特死死握住长剑,没有脱手,伤口处喷涌的鲜血染红了地面上的雪。
德莱厄斯膝盖一软,单膝跪倒在地,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大不少的军官,没等他回过神,对方就再次从雪里爬起,脸上赫然出现了一道淤青。
但他没有停歇,再度朝着自己冲了过来。
几个德玛西亚的士兵见状,也纷纷击倒眼前的敌人,攥紧武器朝他冲了过来。
德莱厄斯闷哼一声,四周已经没有了自己的部队,他抡动巨斧,划出一道精准的圆形,将冲上来的敌人逼退,随后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一名德玛西亚士兵瞅准时机,将长矛狠狠刺向他,却被他微微一侧躲了过去,斧头勾住对方的武器,连人带矛的拉了过来,一记结实的头槌便让他倒地不起。
巴雷特摘下头盔,鬓角苍白的发丝与茫茫大雪混杂在一起,手中的长剑再度朝着德莱厄斯攻去。
一旁的士兵配合默契,用手中的武器将德莱厄斯死死架在原地,没有半点活动的机会。
眼看巴雷特的长剑即将挥下,德莱厄斯怒吼一声,抓起一个士兵的胳膊将他抡了出去,瞬间便打散了他们的阵形。
如果能有补给的话,兴许他们真的能成功。
为了防止误伤部下,巴雷特只得浪费了这样一个大好机会,眼睁睁看着德莱厄斯站起,重新抬起斧头,朝自己冲了过来。
士兵们挡在巴雷特身前,想要阻止德莱厄斯的前进。
然而已经被彻底激怒的德莱厄斯只是掐住对面脖颈,往地上狠狠一摔,本就虚弱的士兵便彻底倒在地上,再也没能爬起来。
德莱厄斯气势如虹,一路杀到了巴雷特面前,将斧头拖在身后狠狠的抡了过来。
巴雷特抬剑格挡,手中的武器却瞬间断裂,巨大的力道将他震出一口鲜血,无力的跌倒在地,面色苍白。
德莱厄斯露出笑容,举起手中的战斧便要了结他的生命。
“值得尊重的敌人。”
利斧高高扬起,天空划过一道惊雷,在战场上空炸响。
眼看巴雷特就要命丧于此,一柄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长剑从远处飞来,卷起冰雪,笔直的冲向德莱厄斯。
德莱厄斯大吃一惊,连忙抬起战斧格挡。
长剑巨大的威压将他震退数步,在两人周围掀起一阵雪浪,战场上的众人都被这气势吸引,不由得停滞了一瞬,纷纷朝着长剑飞回的地方看去。
雪花纷纷扬扬,伴随着地上被掀起的雪一同落下。
离尘将长剑横在身侧,目光复杂的站在那里,瞥向了奄奄一息的巴雷特。
德莱厄斯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眯起了眼睛。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