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陈疚
郎中半天不见来,乔冉一时半会指望不上,又倒了杯水。这次她硬塞到娇滴滴手里,幸好对方也是个惜命的,哆哆嗦嗦的喝了口才缓缓把咳嗽压下去。
只是那脸色更差了,和死人没啥区别。
乔冉看着他攥着水杯的手紧了又紧,终于松下去垂在床沿,过了许久,喘息声才渐渐平复下来。
乔冉刚一屁股坐回凳子,就听到一个哑沉的声音,漫长的吐出两个字:“陈疚。”
“什么?”乔冉眼睛亮了亮,抬起了头。
对方阖了阖眸,再未作声。
乔冉笑了笑——陈疚,娇滴滴的名字。
果真是陈府大公子。
她勾了勾唇,说:“陈大公子不善言辞,那我说,你听着。”
陈疚一条命暂且保住了,他此刻头痛欲裂,其实有些听不清乔冉说什么,外界所有的语句此刻在他这都断断续续的。
他今夜几欲觉得自己的命数到了,可真奇怪,竟然扛到现在。
乔冉求财不求命,陈疚看的出来,他忍着病痛蚕食身体的折磨,艰难的望向双眸明媚的女子。
乔冉当陈疚同意了,说道:“我只要‘春秋’,在陈府把东西送过来之前,我不会伤你性命,一拿到‘春秋’就放你走,你若是有什么隐疾,最好跟我说清楚,不然碍了性命,倒霉的也是你。”
陈玖耳朵里只听见了‘春秋’二字,他白着唇,一字一字的回答:“不给。”
乔冉愣了愣,“你落在了我手里,连官兵都惊动了,可想而知你的身份地位有多重要。你爹若是不给我‘春秋’,就你这随时背气的模样,他不怕我随时要你命?”
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陈疚已经有些呼吸困难,今日的药没喝,病发了,他强撑着清醒,听见了“要你命”三个字。
紧咬牙关,陈疚说:“命,拿去。”
乔冉僵住。
“陈大公子都这要死不活的样了,骨头还挺硬?”乔冉冲秦怀说:“看见了没,别叫人家娇滴滴了,是个爷们。”
秦怀:“我也没说他是个娘们啊。”
陈疚十指蜷了一下,拼凑的听出了句“娇滴滴的……娘们”。
此等奇耻大辱,他想反驳都有心无力,被疼痛充血的双眼瞬间冷了冷,动了动唇竟当着乔冉的面活生生呕出了一口血。
乔冉:“……郎中死哪儿去了!”
陈疚是在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屋里还是冷,却比昨晚好了很多,床边放着两个火盆,可能是村寨里没有炭,用的柴火,烧的人很细心,柴薪竟然没多少烟。
烧还是没有退,陈疚浑身麻木的厉害,五感六识都受到了影响,他能感觉来自己一只脚已经跨进了鬼门关。
真是时运不济,若是老天爷要这个时候收他,让他客死在外……他不认又能如何?
“吱呀”一声,门开了。
陈疚扶着床沿坐起来,眼前的景象模模糊糊的,看到一重影飘了进来,忽然感受到逼近的温度和脸。
他大概看出是昨晚的女子,有点意思的那个。
陈疚压了压眉,刚要开口,一只温热的手掌就覆了上来,陈疚愣住了。
紧接着来人轻快的笑了声:“烧好像退了点,命大,阎王爷不收你。”
陈疚:“……”
乔冉是个自来熟,瞥了眼笑眯眯的问:“你真是陈府大公子?”
陈疚这会子慢慢的耳清目明了,听的清楚,想起昨夜的耻辱,胸口一坠一坠的疼,可眼下我为鱼肉,她为刀俎,只能周璇。
自己的身份鲜为人知,就连京都世家都不清楚,更何况平头百姓。
深思熟虑,陈疚抬头看着乔冉,眼里的惊羡一闪而过,并未多言。
乔冉又笑,她好似根本不在乎陈疚答不答,自顾自的带着调笑接道:“宰相爷的私生子?见不得人?”
“……”陈疚心梗,眼看着又要咳。
乔冉眉头一皱,忽然捏住陈疚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不让他咳,陈疚的脸憋的通红,羞赧至极,却被迫不得不将乔冉嚣张的眉目看了个清楚。
“昨夜你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乔冉目光幽深,“我连夜找了三个郎中,都说你活不过昨夜,说实话,我也觉得你是个麻烦,不想留着你。”
她看陈疚真有点上不来气,这才松开了手。
可你还是没敢让我真死了,陈疚冷嘲的想。
陈疚从小到大都没经这遭,在乔冉手里走不了两招就要死不活。
他撑着床沿,泛白的骨节都出了汗,缓缓张口,似是被欺不悦,一字一喘艰难道:“姑娘不想我死在这脏了你的地,就放我走。”
乔冉又听见了他的声音,带着点哑,入耳却莫名的好听。
“肯说话了?”乔冉抬眉:“还以为你真不怕死呢。”
陈疚确实不怕,但他只是有气无力的瞪了乔冉一眼。
乔冉将碍事的火盆踢开,居高临下的站在床边,严肃道:“不管你死不死,反正我消息已经放出去了,让你老子拿‘春秋’来,最迟到今天日落前,到时候要么你扛不住先死了,要么我拿到东西你撑到被救。”
陈疚坐起了些,眼神忽然冰冷,“京都距蜀中甚远,你拿不到‘春秋’。”
乔冉抿唇,“这用不着你操心,只要你陈家把东西拿到京都城门口,转到我的人手里,我就立刻放了你。”
“做、梦。”
“那就得看是东西值钱,还是你的命值钱了。”乔冉说:“陈大公子。”
陈疚闭眼,声音微弱,“你拿不到‘春秋’的,姑娘,得罪了陈家,于你而言没有益处。”
乔冉无奈的笑笑,“已经得罪了,陈大公子还不知道吧,外面现在官兵密密麻麻的,都是找你的,所以我才笃定你值钱,伸头缩头都得挨刀,所以我也是被逼上绝路了。”
陈疚说:“你若是放了我,外面的官兵会即刻撤退,你可以安全离开。”
乔冉仿佛听到了笑话,她活了两世了,早就混成了个老油条,这种话也会信?
伸手按住陈疚的薄肩,那锋骨隔着衣料都磨人的掌心,乔冉心中的怜悯纵逝,只道:“那不可能,陈大公子,我大不了就背着你这条命亡命天涯去,天大地大,有的是让我一小女子苟且偷生的地。”
陈疚震惊,要拂开乔冉的手,谁知乔冉故意压的更重,笑意漫出了她的眼尾,她此刻真像个好人。
她柔声细语的说了四个字,“好好歇息。”
乔冉出去后,陈疚卸了力,他担心自己一会又病发,平复心绪不让自己激动,这身子再经不起一次折腾了。
第一次遇见这么无耻的人,还是个女子。
果然,圣贤没有骗他,唯有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落入此等境地,他也是可笑,呵……
“日落之前……”陈疚扭头看着窗外,呢喃道:“乡野丫头,不懂权势。”
权势的力量是可怕的,速度也是惊人的。
日落之前,官兵能踏平这个贫瘠的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