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皇权。
正当熊廷弼踏入辽阳之际,南海子旧衙门内,一场风波悄然酝酿。
“陛下,徐光启心怀叵测,荐李之藻入钦天监,妄图以西夷之术改我华夏历法,实乃数典忘祖之举,臣恳请陛下严惩此等大不敬之罪。”
六部九寺正堂之上,众臣肃立,一场关于历法之争即将上演。
朱由校眼帘微抬,目光掠过正慷慨陈词的邹元标,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不屑。
“汝竟以无知之论,来污朕之视听?”言罢,手中茶杯重重掷于龙案,震响四壁。
“李之藻之才,朕素有耳闻,《经天盖》、《简平仪说》皆为佳作,更与西人利玛窦共绘《坤舆万国全图》,置于朕之后堂,足见其学贯中西。”
朱由校语含讥讽,转向徐光启,“徐卿,为朕及众卿家详述我中华历法之辉煌历程。”
徐光启应声而出,目光如炬,扫视群臣后,缓缓道:“自古阴阳家出于羲和,观天象,授民时,此为我华夏历法之滥觞。战国邹衍、汉代落下闳、贾逵,东晋孔挺,唐宋李淳风、沈括,元之郭守敬,直至我大明刘伯温,历法沿革,代代相传,精益求精。”
“而今,《大统历》虽历三百年,然误差渐显,李之藻兼通中西,以彼之长,补我之短,何错之有?”
徐光启言辞铿锵,掷地有声。
“日月星辰,运行不息,历法不精,则农时难定,百姓何以为生?”
徐光启以理服人,最后更以诗喻之:“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邹寺卿,何不与时俱进,共谋国是?”
邹元标闻言,面色铁青,怒斥徐光启强词夺理,却奈何技不如人,只得搬出忠心二字以求自保。
“陛下,臣之心,可昭日月,徐光启之举,实乃心怀异志,望陛下明鉴!”
朱由校冷笑,反问道:“忠心若不能化为治世之能,又有何益?为官者,当为君分忧,为民请命,汝自问,做得几分?”
言毕,龙颜大怒,拍案而起,“朕岂是是非不分之君?汝等若再以此等无谓之争扰乱朝纲,休怪朕无情!”
邹元标闻言,汗流浃背,跪伏于地,连称不敢。
一场关于历法之争,终以朱由校的威严镇压而告一段落。
闻皇帝终语,邹元标额间细汗如珠,跪而颤声道:“此罪如泰山压顶!”
皇帝朱由校怒斥:“你身为大理寺卿,竟颠倒黑白,不辨忠奸!”
言罢,一挥袖袍:“念你年迈,赐太子太傅之衔,归乡颐养天年。”
邹元标闻言,惊愕失色,急呼:“陛下,臣之心,唯系国脉!”
然皇帝不语,仅挥手示意锦衣卫,将其逐出殿外。
张问达目睹此景,暗自庆幸未涉其间,冷汗亦湿衣襟,心中暗忖:咎由自取,何必相救?
待邹元标身影消失,朱由校环视众臣:“诸位今聚,莫非仅为此事乎?”
韩爌适时出列,手捧奏章,正色道:“陛下,臣等实为钱粮之急而来,度支司已详核,请陛下圣裁。”
朱由校颔首,览毕奏章,转问毕自严:“度支司核算无误?”
毕自严躬身答曰:“确已周详,此皆为内阁所呈之实数。”
朱由校遂御笔一挥,盖下天启之宝,并诫群臣:“朝局纷扰,望诸卿勿以私情废公,妄加非议。”
群臣皆俯首称是,心中暗誓:谨遵圣意,少说多干。
至于那浑天仪之事,实乃异邦觊觎,竟窃为己有,乃至印钞宣扬,真乃厚颜无耻之举。
归途车中,张问达与韩爌相对无言,韩爌掀帘远望,神色黯然:“邹元标,终是归去了。”
张问达苦笑:“他若不妄议朝政,何至于此?”
复又提及邹元标弹劾徐光启之由,皆因王佐心怀私怨,欲借徐光启与西学之事兴风作浪,终致邹元标自取其咎。
二人相视,皆叹朝中局势复杂,唯有谨言慎行,方能自保。
而韩爌更感自己身为内阁辅臣,却无权无势,较之往昔宰相,实乃天壤之别,心中苦闷,难以言表。
张问达叹道:“我早已告诫,陛下新授徐光启工部尚书,不宜操之过急,上书之事应缓。”
“岂料,二人竟如此急躁行事,王佐匹夫,实乃东林之祸!”
闻及王佐之名,韩爌怒不可遏:“他方归京,莫非以为仍是光宗之时,仅凭弹劾举荐便能平步青云?”
“邹元标岂是愚钝之辈?王佐拒尚书之职,已触龙鳞,他竟敢与之同流合污?”
言罢,韩爌拍案而起:“若非皇上不知邹元标为王佐出头,否则其首级早已悬于午门!”
张问达愕然道:“谋官而已,何至于此?”
“陛下虽行事果决,然未尝滥杀无辜,言官等亦仅羁押刑部。”
韩爌冷笑,“但正二品乌纱,月俸三百银币,岂是儿戏?此二人勾结,已近谋逆!”
“观六部正堂,皆皇上亲拔,周应秋、徐光启、毕自严皆是明证。皇权之敏感,远超你我所想,切勿轻试。”
张问达闻言,喉头微动,心中暗惊。若朱由校知此对话,定赞韩爌忠直。
皇者,权与威并重,相辅相成。朱由校重权甚于威,挑战其权者,必遭雷霆之击。他言:“卿可谏言,但必须遵旨。”
此时,勋贵又至,诉苦训练之苦。朱由校淡然阅奏,未抬首视朱纯臣:“镇远侯等年迈,欲卸职养老?”
朱纯臣叩首如捣蒜,惧色尽显。前日三伯爵之祸,震慑朝野,世券成废纸,不敢稍有不敬。
“卿等卸职,五军都督府何以为继?朕令杨镐建武略院,陈寅将军接手未久,卿等便欲离去,是轻陈将军乎?”
朱由校深知,这些勋贵子弟,多倚祖荫,军纪废弛,武艺生疏。他欲激其志,复先祖荣光,更防武将寒心。
“臣等不敢,但久疏战阵,实难承受陈将军之严训。”
“是朕之意。”朱由校冷声道,“尔等何时上过战场,斩过敌首?陈将军蟒袍玉带,战功赫赫,尔等何敢不服!”
众人惶恐,齐声道罪。朱由校冷眼旁观,心中对朱纯臣之贰臣行径,更是不屑一顾。
念及列祖列宗之荣光,朕特赐尔等一桩恩惠。怯于风霜者,可归乡去也,令其承爵之后嗣,入武略学府,锤炼成才。
“既无法承受军旅之严苛,便无需在五军都督府委身,锦衣卫恩萌千户所,乃静养之地,以待岁月。”
“陛下,微臣……”朱纯臣闻此言,心中波澜难平,五军都督府之逐,犹如当头棒喝。
恩萌千户所,世人笑谈之“安逸乡”,千户之众,犹如繁星,然俸禄微薄,仅正五品之微。反观其右都督之位,显赫正二品,云泥之别。
然,朱纯臣瞥见龙颜,不敢造次,只得低头,声含哀怨:“臣感激陛下浩荡之恩。”
“朕非薄情寡义之辈,机会已赐。”朱由校洞悉朱纯臣心思,淡然言道。
“自土木堡之殇,尔等勋贵自甘堕落,五军都督府兵权旁落兵部,致我大明武德式微。今朕欲重振五军,岂能倚仗尔等畏难之辈?”
“自身不济,欲以子嗣代之,朕设武略院,意在为我大明培育英豪,承继先祖遗志。欲守祖业,必展先祖之勇。”
“无能者,恩萌千户所静享俸禄足矣。”
“臣等誓死遵循陛下教诲。”一语既出,以武定侯之子郭培民为首,群英激昂,齐声响应。
“定不负陛下隆恩,誓死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