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往事
关皓和吴峫在上面等了一个小时,才看到裂缝底部闪了几下信号光。
大家马上拉绳子,关皓拎着绳子一看,爬上来的是黑瞎子,但是不见吴三醒。
吴峫本来等得都有些迷瞪,一下子就吓醒了,生怕他的三叔出什么问题。
没等他问,黑瞎子就道:“小三爷,三爷说让你先下去。”
说罢,他又朝着关皓扬了扬下巴,还对众人道:“一会儿可能都要下,你们等到信号之后一个一个来,底下不好走。”
黑瞎子从裂缝里爬出来,一边等吴峫两人换衣服,一边活动了一下身体。
不过他自觉一身泥味和尿味实在不好闻,就站得离关皓很远。
当然也不是好闻不好闻的问题,黑瞎子自己也有几分郁闷,就侃道:“做这行真是体验人生百态,既能大富大贵,又能浑身尿味。”
关皓笑得肩膀都颤,不知道怎么的,有些事情一个人做就要鼓起勇气,两个人的时候,心情就异常平静,还有几分柔和。
沾上尿味好像也不算多大的事儿了,关皓就一边换衣服一边回说:“也可以同时大富大贵和浑身尿味。”
说到这儿衣服也换好了,关皓比了个手势,“看我,这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黑瞎子就笑,可不是嘛。
“少爷,”他比了个大拇指:“心态见长啊。”
吴峫在一旁拿着绳子要下不下,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
已经探过没什么问题,黑瞎子又说吴三醒要吴峫先下,吴峫就绑着绳子在前面。
以防万一,黑瞎子吊在他身后护着,关皓跟在最后。
这一条绳子也绑不了那么多人,等到稍微远离上面的外人后,吴峫就问:“黑眼镜,我三叔在底下发现什么了?”
黑瞎子道:“小三爷,你一会儿就能知道,好奇心已经强到让你能无视肮脏的空气了吗?”
关皓笑了一声,吴峫倒是惨,可能是他技术差点,但也有这渠道角度非常大的原因。
刚听清楚黑瞎子说了什么,他就滑了一下,身上沾上了大量混着尿液的烂泥和苔藓。
吴峫直皱眉,但说实话,自从开始下地,他就没干净过,更别提他前不久还在死人潭滚了一圈。
放平心态,他站稳了回道:“就是因为空气太肮脏,我才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非要让我下去。”
吴峫道:“但是他娘的,还好他们没往这里拉屎,不然我真的要疯了。”
黑瞎子笑说:“不好意思,哥们,尿对皮肤好,你忍忍吧。”
吴峫冷哼了一声,更加小心的下降,“你怎么不对关绍说这话?”
黑瞎子呵呵笑了两声。
“那我当然是见人说人话,见家里人说体己话,要对我们家大少爷,那就不是哥们,尿对皮肤好了。”
黑瞎子乐呵呵地晃着手电,吴峫头上光线乱射,黑暗中残留的光线明晃晃地画出一个笑脸来。
黑瞎子道:“那就该是谁撒的尿,我去给他一个物理阉割。”
关皓在后面笑骂:“你俩真能侃啊,我差点以为只有我有嗅觉,被熏得头晕。”
四周一片漆黑,渠道也狭窄,连头都没法抬。
听了这话,吴峫一边下一边说道:“诶,我还真有点奇怪。”
“关绍,你真是热爱这行?”吴峫问道:“我看你也不像一般富二代,我那吴山居来来往往那么多有钱人,也有喜欢折腾地下东西的。”
“但很少有像你这样,真的身体力行自己来搞的。”
黑瞎子停了一下,感受到身后的绳子仍然平稳滑动,他才继续向下。
“能屈能伸可是阔少的标配,不过你说得对。”
关皓笑了笑,“我确实不是一般的富二代,我富得比较夸张。”
关皓说:“我是顶级阔少那一行列的。”
遥遥地,下方传来一声吴峫的“你好烦啊”,还有黑瞎子捧哏一样说的“少爷吉祥~”
关皓笑了两声,一边蹬在岩壁上借力,一边说道:“不过,我是干一行爱一行,还真不是喜欢才下地的。”
和吴峫关系到这份儿上了,再加上先前那“替你做主”的发言。
关皓觉得吴三醒的事情他没权利决定说还是不说,但他自己的总要说清楚的。
“我是命格比较特殊,我不是鬼扯哈,我父母走了之后,我就能看见‘那些’东西了。”
关皓加重了一些读音,解释道:“干你们这行的人,身上有些凶煞气,能帮我免去那些东西的骚扰。”
“一开始我遇见的是胖爷,然后他给我指了条道,叫我找南瞎北哑,我就找到我师傅了。”
吴峫愣了一下,反应了一下“那些东西”是什么,就听关皓带着笑意讲道:“那会儿我还得老老实实喊他黑爷呢。”
黑瞎子弯了弯唇,默默听着没说话。
打开了话匣子,关皓干脆都秃噜完,就挑拣重点给吴峫听。
“我父母走得早,我觉得很孤独,但性格就那样,实在干不来虚情假意的事。
那时候涉及我父母的财产啊、集团变动,身边说得上狼环虎饲。
憋屈得厉害,我就一股脑的把那些无处安放的感情往他身上堆。”
吴峫缩着身子钻过狭窄的缝隙,这缝隙上下前后都有延伸,像是一座巨大的山被劈成两半。
他们鼻子里的味道也淡了很多,这里像是有什么通风口。
关皓的声音平稳的传来:“人付出感情总要得到回应的,而一旦得到回应就不得了了。”
他道:“其实相比其他的,我和我先生之间的事情简单的多,无非就是真心换真心,孤独就消失了。”
“我的爱人和师傅是同一个。”
关皓说:“我隐约知道这事儿好像有点怪,就专门查了查,看了看那些师徒虐恋的故事,但我总也不明白他们在痛苦什么,礼法之类的...
我不是很理解,但觉得总得尊重一点。”
黑瞎子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他本是静静地听着,思绪也跟着关皓的声音,流水一样平静柔和地淌过了好些年。
但他还真不知道关皓去研究过事儿。
黑瞎子有些好奇,关皓说的“尊重一点”如何解?
他倒是不担心小关会纠结,他们都不是那样的人。
他自己更是浑然没有介意过,偶尔还会觉得蛮有趣的。
想他自己经历过那封建迂腐的世道,却干出诸多肆无忌惮的事来。
更觉有趣的是,他放纵不羁,爱人却始终替他恪守着某种底线,却不像风筝的线、无形的牢笼,而是无边的海和自由的旷野。
于是他可以是风可以是月,也可以是复古色的红玫瑰和地里的花生土豆、胡萝卜和白菜叶。
所以,他很想知道,若非要“尊重”,关皓虽不够恣意,却不会纠结为难,更不会板板正正的“尊师重道”起来。
关皓会怎么解一道本就已经“不尊重”的难题?
黑瞎子表示自己好好奇哦。
关皓也到了缝隙口,他侧着身子钻着缝隙,说话慢了些,听起来更认真了。
“所以,我想着,既然在我师傅人生里占据了两个位置,是两个‘角色’,那就都做好了。”
“成为最好的徒弟和最棒的恋人。”关皓说:“我把这个当成人生目标,用一生去努力。”
黑瞎子轻轻笑了一声。
这样的答案当真简单,简单到像一加一等于二,apple是苹果,3.14代表π。
又当真复杂,复杂到像是一句“改天再约”、一句随口许愿。
但说这话的人是关皓,黑瞎子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加纯粹极致,说到做到的人了。
吴峫在场,黑瞎子说不出太多回应的话,就和关皓左手碰右手,很有意思的是,这次是黑瞎子的戒指轻巧地撞进关皓的指尖。
手指交错,像他们早已绑定的人生。
黑瞎子想说的“我也是”,也早就不需要清晰的说出口。
关皓知道。
...
吴峫下意识点了点头,关皓说的那些话,总给他一种平静却呼啸的感觉,他一时也忘记了关皓看不到。
眼前的缝隙壁上出现了佛龛似的坑,每个凹陷里都有着一团干泥茧。
这些烂泥黏在凹陷里,和四周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树木根须缠绕在一起。
吴峫心情复杂,莫名有一种惆怅,再加上不知不觉已经爬了三四十分钟,他一时发懵,就伸手想去摸。
“小心,不要碰这些泥茧。”黑瞎子说:“里面是死人。”
吴峫吓了一跳,立马停手,他都忘了这还有个黑眼镜呢。
但听了关绍聊完以前的事,他现在对黑眼镜也多了很多好感和信任。
说到底人和人之间,不过就是这个和那个熟,那个又和另一个人熟悉。
两两关系铁好,那么就有机会成为三边形、四边形,多边形。
关绍人很好,所以吴峫也愿意把黑眼镜看得人很好。
“这是什么?”吴峫问道:“包着死人,总不会这里是墓穴吧?”
黑瞎子拿着手电给吴峫照了照其中一只泥茧,里面白色的骨骼露了出来。
“曲肢葬,我国古代一种丧葬形式。这里可能是当时的先民修建的最原始的井道,没有石头,只有用泥修平山体裂缝,后来就被当成墓穴使用了。”
吴峫讶异道:“真的是墓穴?在这种地方?”
黑瞎子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泥茧,“修这种工程肯定会死很多人,这些可能是其他国家俘虏来的奴隶。
他们死在这里不可能运出去埋葬,只能就地掩埋,长城边上就有不少。”
黑瞎子叫停了还在前进的吴峫,“到了。”
吴峫顺着黑瞎子的手电光看去,这缝隙远远还没有到底,但是一边的石壁上,巨石继续开裂出了一条缝隙。
缝隙里面也有手电光闪着,显然三叔就在里面。
黑瞎子往顶上打了信号,绳子不再下放,三人小心地顺着裂缝石壁攀爬下去。
巨石开裂的这条裂缝更窄,并且十分矮小,三个人都是猫着腰才挤进去的,吴峫更是一进去就坐倒在地上歇息。
这里裂缝的两边,全是细小的树根须和泥茧,几乎所有的石头凹陷里都有泥茧,这里还能听到水流的声音。
关皓接过黑瞎子的手电往里照了照。
这条缝隙是像是裂在另一条石头井道上的,应该是地震让沙土层开裂,所以两条井道连接在了一起。
而他们顺着裂缝下来,反倒是阴差阳错的抄了近道。
吴峫被吴三醒拉去“看个东西”,黑瞎子耸了耸肩,和关皓一起跟着。
直到一处需要蹲着才能进入的地方,吴三醒用手电指着一边树根后的沙土壁。
树根粘在沙土壁上,吴峫一开始看不清楚那里有什么,直到凑得很近,才看到上面有一行字,像是几个英文字母。
吴峫心里一惊,猛地抓住吴三醒的手让他照得准点:“这是小哥留下的记号!他已经到这里了!”
吴峫瞪大眼睛去看,但也不知道那些字母是什么意思,倒是吴三醒严肃问道:
“你能肯定这是小哥的笔迹,不是其他人刻的类似的记号吗?”
吴峫眨眨眼,不太明白什么叫“别人刻下的类似的记号”,这一看就是小哥写的呀?
但吴峫还是点头表示可以肯定,就见吴三醒立即确认道:“咱们找到入口了!瞎子,告诉上面的人全给老子下来!”
黑瞎子应了,掉头出去打信号,关皓倒是表情难言的看了一眼这叔侄俩。
这他娘的是唱哪出,非要认小哥的记号,哑巴张的老同事莫非还能认错?还非得找吴峫过来点头盖戳?
吴三醒显然是看到了他有槽想吐的脸,赶忙又问吴峫:“你仔细看看这个记号,感觉一下和长白山刻的有什么不同?”
“不同?”吴峫愣了一下,再去仔仔细细的看。
这个记号颜色发灰,并且组成的文字复杂,沙土层也不好用力气,显然小哥刻记号时也很小心,但这记号之中的灰色调和周围的沙土颜色一样——
“这是个老记号?”吴峫愣愣道:“等等,你再让我看看——”
“不用看了。”吴三醒显然得到了想要的回答:“既然笔迹确认是他的,那就没错了。”
吴三醒道:“不过这记号不是这几天刻的,这就是他上一次来这里刻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