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双簧
“陛下!”温尚书继续嚎,嚎得声音都哽咽,“陛下,微臣那老母亲听着消息就晕了过去,好不容易唤醒了,又差点生生哭晕厥了去……”这也是实话,真的只是“差一点”。
“陛下,宋大人集市追凶乃是公事,微臣一介文弱书生不便插手置喙。微臣只知道他宋闻渊素来骁勇竟然护不住我女儿,倒不如即刻讨要休书一封,今日早朝一结束老臣就去将我女儿接回来!我温家养个姑娘还是养得起的!”
谁人不知温家有钱?别说养一个姑娘了,养上十个八个的还绰绰有余。
宋闻渊撩了撩眼皮子看过去,温尚书演得很卖力,恨不得涕泪俱下。
而在那之前,他清楚地看到一如往常阖着冷眼旁观的温大人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些言官身上的时候,从某个格外不起眼的小太监手里接过了一张纸条,低着头匆匆看了眼塞回了袖口里,然后揉脸、捋袖,一气呵成。而那个小太监……是自己的人,如此一推断,纸条来历显而易见。
皇帝坐在上面冷眼旁观,心下却兀自点头,心道这朝野上下用着最合乎心意的还是温长龄,永远知道怎么同他“打配合递台阶”,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逃犯罢了,罚上三个月的俸禄此事就过去了,毕竟市舶司的事情还要宋闻渊去调查,他还能真的为了这么个人将宋闻渊革职查办了不成?
偏这群不开眼的,一个比一个跳得欢。
皇帝支着下颌懒懒咳了咳,“爱卿休得胡言,好端端的姑娘家被休弃回家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这样,待早朝结束,朕吩咐皇后准备些姑娘家喜欢的小玩意儿,送去恪靖伯府,也算是代朕安抚安抚受了惊的小姑娘,如何?”
刚被打断的言官终于寻着间隙,“陛下……”
话音刚出,边上咳嗽声起,余光里瞧见佟相以拳抵唇咳了咳,他虽知佟相意思,但人命一条,如今不仅没有惩处,倒像是得了褒奖,天理何在?他顿了顿,又整了整官袍,一揖到底,正色说道,“陛下,宋指挥使越职行事、私用重刑、伤人性命,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陛下……”
姚云丰刚开口,就被皇帝摆摆手阻了,他转身问宋闻渊,“宋爱卿,对此作何解释?”该骂的也骂了,该罚的自然会罚,为了个逃犯闹了两天,吵吵嚷嚷的,烦都烦死了,皇帝明显没了耐心。
宋闻渊作揖回话,“陛下,微臣有错,却非越职行事,而在公报私仇。集市之上,逃犯掳我夫人,是为要挟微臣放他逃出生天,继续为非作歹。夫人大义,宁死不屈,这才身受重伤……身为人夫,护得住黎民百姓护不住柔弱妻子,微臣既惭愧又愤怒,这才行此下策,擅闯京兆府殴打逃犯寻私仇。但是陛下,若微臣看着妻子生死不明而无动于衷,岂不更愧对温家长辈托付,亦愧对陛下圣旨赐婚的倚重与信任?”
总之一句话,我就是寻私仇,顶多算打架斗殴。
头发都已经花白的言官瞠目结舌,指着宋闻渊的手指都在哆嗦,“宋大人你这是信口雌黄颠倒黑白!若非你利用职务之便,如何进得了京兆府?京兆府的大牢里哪个囚犯没三五个死对头,怎就你宋指挥使能进去杀了人再堂而皇之地出来?”
宋闻渊老神在在,耸肩、摊手,肢体语言难得的生动,“兴许,是那些个狱卒本事不济,拦不住本官?”那样的混不吝里,有几分元大小姐的没脸没皮。
果真是近朱者赤。
眼看着那位言官气得斑白的胡子都翘起来了,皇帝摆摆手,“好了……当街伤人,伤的还是朝廷重臣家的姑娘,本就是死罪。不过宋爱卿擅闯大牢干扰京兆府办案,还是要罚,就罚半年的俸禄吧……”转念一想,又加了句,“再领十军棍——郑爱卿,此事到此为止。”
郑继祥,便是那头发花白的言官,闻言仍觉陛下偏袒,抬手间还要说话,被身后同僚拽了拽,那边宋闻渊已经从容谢恩,出去领军棍去了,此事便就此尘埃落定。
皇帝知道十军棍对宋闻渊而言,伤不了筋动不了骨,但年轻人嘛,颜面比身子骨看得更重,借此机会杀杀锐气即可,否则,还真狂妄地没边去了……不过,狂妄好啊,年轻人嘛,就该狂妄些。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俯瞰着底下的一众臣子,一手按着太阳穴,喜怒不辨。
早朝一结束,皇帝前脚刚走,后脚几位大臣刚准备去找宋指挥使的岳丈打听打听情况的时候,就见着方才还半阖着眼作老僧入定状的温尚书又一次不在原地了,只是较之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温尚书留在大殿门口的那道身影,看起来分外沉重……许是,急着去恪靖伯府探望重伤的闺女。
……
午膳的时候,宋闻渊没回,只吩咐了林木回来捎话说,朝堂有惊无险,最后陛下开恩只罚了半年俸禄,这会儿被姚大人拉去吃饭喝酒,说是去去晦气。
元戈这次没怀疑,自顾自吃了午膳,又小睡了片刻,直到王氏带着孙嬷嬷气势汹汹地找来了。
宋闻渊被罚不是什么秘密,加之皇帝有意折一折这位年轻指挥使的傲气,消息转眼间就传到了王氏耳中,王氏一听哪里坐得住拔腿就往落枫轩跑,一见着拥着薄毯在廊下睡得安稳从容的元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挡开撑着伞挡路碍事的丫鬟,三两步上了台阶,一把抽走薄毯丢到一旁,垂眸冷嗤,“你倒是睡得安稳,偏我宋家自打你进门,就没安稳过!”
“当真是个扫把星!”
盛怒之下的王氏抬手就要扇过去,却见睡着的小丫头突然睁眼看来,眼底清明一片,寒气凌人,她下意识怔了怔。只那寒意来得快,散得也快,待再细看,那双眼睛里便只有平平静静的淡笑,元戈懒懒坐起,轻声唤道,“母亲怎么来了,有事吗?”
王氏突然感觉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