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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第 14 章

面对他斩钉截铁的三个字,陆舫沉默许久,不答反问:

“陛下可知道,现在京城外是何状况?”

郦黎坦诚道:“正是因为不清楚,所以朕才向先生请教。”

陆舫苦笑:“先生当不起,臣也不过是管中窥豹,只能大略说上三个方面。”

郦黎却称呼这点异常坚持:“先生请讲。”

陆舫也不再推辞,整肃神情,负手在风雪亭中朗朗道来:

“第一,朝廷多年养虎为患,如今荆、凉二地藩王之势已成,俨然为国中国,若不加以遏制,以臣观之,十年……不,五年之内,必成大祸。”

郦黎颇为赞同地点头。

“第二,边疆武备废弛,官佐军士多贪夫狥利,侵渔百姓,号为难治。一旦南、北匈奴统一,各以其力来侵,攘肌及骨,届时,中原必有大难!”

郦黎糊里糊涂地继续点头。

但其实,他只艰难地听懂了一小半。

好多生僻词,感觉在上语文课……

大概是看出了皇帝内心的懵逼,陆舫咳嗽一声,换了一种更通俗易懂的说法总结:“总之,第二条臣说的就是边关之患,与藩王问题根出同源,归根结底,都是朝廷对地方的管控力度下降所导致的。”

郦黎懂了,问道:“那第三条呢?”

“第三条,臣也只是听闻,”陆舫说道,“数年前,民间兴起了一个名叫‘黄龙教’的教会,堂庵遍布南北,聚众多者千百。”

“近年来天灾频发,严弥又为敛财巧立名目,增设苛捐杂税,百姓活不下去,或成为流民背井离乡,或落草为寇为祸一方,但这背后,也多有黄龙教在推波助澜。”

“尤其是东莱一地,几乎家家户户信教。甚至有传言说,当地百姓只知黄龙上仙,不知真龙天子。”

郦黎听完,只觉得前途暗淡无光,好不容易装出来的一点豪情壮志,全都像漏气的气球一样瘪了个干净。

“陆仆射说这么多,是想告诉朕,”他干巴巴地说道,“即使除掉了严党,朝廷依旧内忧外患,所以朕还不如维持现状,只要洗干净脖子等着当亡国之君就行了,是这样吗?”

“自然不是。”

陆舫挑眉道:“陛下有进取奋勉之心,纵前方是千关万险,又有何难?”

但郦黎已经不吃他这一套了。

他面无表情道:“少拍朕的马屁,快说重点。”

“臣遵旨,”陆舫拱手笑道,“陛下其实不必太过担心,若想除严弥,只需要拉拢一人便足矣。”

“谁?”

“卫尉,穆玄。”

郦黎拧眉:“我知道这个人,但他之前不是被严弥和罗登联手架空了吗?连禁军兵权都被夺了,现在就是个空领俸禄的闲官。”

“的确如此,”陆舫说,“但穆大人执掌禁军二十载,在军中根基深厚,罗登之流怎么配与其相比?”

“严弥当初本就是赶鸭子上架,为了让罗登掌控禁军,不仅调动亲军围困京城,还诛杀了数位反对此事的朝臣。如今罗登莫名暴毙于狱中,一来他手下暂时找不到能人接替,二来有此前车之鉴,也无人敢替,因此他只有一个选择——”

郦黎恍然:“严弥会让穆玄继续接管禁军?”

陆舫颔首。

“这个穆玄,是个什么样的人?”郦黎问道,“朕听说相国经常邀他参加宴会,本以为他也是严党之一。”

“穆大人啊……”

陆舫想了想,肯定道:“是个公忠体国,性格却与臣完全相反的人。”

郦黎立刻道:“那一定是个正经忠厚的人。”

陆舫:“…………”

他郁闷道:“陛下竟是如此看我的吗?臣一表人才,哪里不正经,哪里不忠厚了?”

郦黎还没说话,身后的季默就从鼻子里挤出了一道嘲讽的冷哼。

“厚颜无耻。”他低声道。

像季默这样一板一眼的人,最厌恶的就是轻浮浪荡子,和陆舫比起来,连安竹这样媚上的太监都要靠边站了。

相反,同为季默的眼中钉,安竹看陆舫的眼神倒多了几分亲近友善——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瞧陆大人一表人才,可比那个死人脸顺眼多了!

但陆舫的脾气出乎意料的好,他瞥了一眼季默,也不生气,只是笑着问郦黎:“陛下,这位是?”

“是朕刚封的锦衣卫指挥使。”郦黎简单向陆舫解释了一番何为锦衣卫。

陆舫听得眼前一亮:“陛下好计策!伶人本就经常出入市井,又是距离京城权贵最近的一帮人,有了他们做眼线,将来定能料敌先机!所以这位季指挥使,就是把罗登……”

他并指作刀,横在脖颈前,惟妙惟肖地做了一个咔嚓的动作。

看上去丝毫没有介意季默嘲讽他的事,反而神色中多了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和崇拜。

郦黎:“……是的,就是他。”

怎么感觉自己招到的不是谋士,而是一个无时无刻不想搞事的大龄儿童呢?

好心累。

陆舫顿时对季默肃然起敬:“指挥使大义!”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季默紧抿着唇,对着陆舫也说不出什么贬低的话,只好把视线移向亭外的皑皑白雪。

不知什么时候,雪停了。

一缕阳光穿透浓雾,照在冬日凄清的花园内,被大雪压弯的枝头扑簌簌地落下雪来,又猛然回弹,惊得池中锦鲤游窜四散。

“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陆舫说。

郦黎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随后又忧心忡忡地再度看向陆舫,“罗登死后,严党只会愈发无法无天,朕久居深宫,无法轻易召见朝臣,陆仆射能否替朕试探一番卫尉的心意?”

陆舫沉默了一会儿,搓着被寒风冻得惨白的双手,缓缓呼出一口白气。

他神情淡淡道:“臣尽力一试吧,但不敢保证。臣从前与穆大人并无私交,我们两人的性格不大合得来。”

郦黎看着他皱了皱眉。

陆舫本以为陛下是不满意自己模棱两可的说法,不曾想,郦黎竟只是上前一步,把手中焐热的暖炉塞到了他怀里。

“都冷成这样了,为何不跟朕说一声?”郦黎责备道。

要说他从小看三国最大的感想是什么,那大概只有一条:

谋士是一种很容易死的生物。

不是病死,就是累死。

陆舫是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张SSR谋士卡,郦黎可舍不得让这种人才因为一场小病就一命呜呼了。

他不顾陆舫愣怔的表情,还强硬地拉着对方的手腕把了个脉,在确定陆舫身体没有大碍后,这才放心。

“等下我写一张药方给你,你记得每天按时煎药服用,一日一次,”他谆谆叮嘱道,“你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但是脾胃的运化功能稍微弱了点儿,平时饮食要注意些,别吃生冷的东西。好好保养的话,长命百岁不是问题。”

陆舫怔怔低头,抱着暖炉发了一会儿呆,忽然笑了起来。

“陛下,”他平静道,“臣有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不知当不当说。”

“……你说吧。”

“陛下有一颗赤子之心,爱人以德,是难得的仁慈君主,往上数几代,当个守成之君绰绰有余;若是遇上盛世,或许还能成就一代圣君美名。”

陆舫盯着郦黎,嗓音平静,“然而陛下生逢乱世,秉性又如此优柔宽和……”

他一字一顿道:

“以臣观之,八成会成为亡国之君。”

锵的一声,还不等郦黎说话,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便霎时出鞘。

陆舫下意识后仰。季默把剑横在他脖颈上,杀气凌然地瞪着他,冷冷吐出三个字:

“你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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