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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066

鞭风凌厉, 朝着唐尧的右胳膊卷去。

唐尧反应极快,连半分停滞都没有,身子一跳便躲过了鞭子。

抬眼看着一身墨竹长衫的安国公站在正门前, 脸上的神情冷凝着,脸色也很不好看, 同国公府门前的两只石狮子的表情一般威严, 唐尧站稳身子,脸上立刻带上了笑:“父亲。”

安国公再度挥手扬起鞭子,欲往唐尧的身上抽:“夜半不归府,你又去哪惹事了?”

安国公对自己的独子唐尧一向严厉。

原本今年开春之后, 自儿子救下东宁侯府二房一家之后,安国公便觉得自己的儿子像是忽然换了一个人, 虽说在他面前的性子没有生任何的变化, 但是惹是生非的时候少多了, 安国公还以为唐尧这是长大了,脱胎换骨了,可是瞧瞧今夜,他这不又蹿出去了?

若不是因为面前的人是自己的父亲,唐尧定是会将那长鞭夺下来,但是现在他只是在躲着,边躲着边道:“父亲误会了。”

安国公脸上怒意不减。

忽然被人一拧, 安国公就对上了福宁长公主似笑非笑的眼睛。

福宁长公主拧了把安国公胳膊上的肉:“大事小作, 他不过是出去得久了些, 就扬着鞭子来打他, 我儿可什么都没做错。”

安国公翁了翁唇,鞭子倒是松了下来:“你问问他当真是什么都没做?”

按照他以往的经验,唐尧晚归,不是跑到西市的聚福居赌.博去了,就是又同人闹事了,一准没好事。

安国公一生光风霁月,从未想过自己养出来的儿子竟是这般的无法无天。

福宁长公主现在正拉着安国公的手,就怕一没留意他那鞭子就又扬起来了,她看着唐尧,示意唐尧过来。

唐尧走上前:“母亲。”

“你出去做什么了?是不是到玉郦寺帮娘亲给大师送信去了?”福宁长公主背对着安国公,一边朝着唐尧眨了眨眼。

福宁长公主仅唐尧一子,自唐尧幼时便对唐尧百般呵护。

唐尧看着福宁长公主,忍不住轻声一笑。

他前世少年时那无法无天的性子,多半就是自己的娘亲溺爱出来的。

安国公心思通透,听见了福宁长公主的话,自然知道她这是又要袒护着唐尧了,忽然一叹:“我怎么就碰上了你们两个煞星。”

当初性情温和儒雅的安国公会被招为福宁长公主的驸马,还曾成了韶京的奇谈。

福宁长公主闻言,重重地在安国公的腰上拧了一把。

唐尧这时对福宁长公主与安国公说道:“儿子深夜未归家,是去救人了。”

他继续说道:“东宁侯府的程二姑娘从建威将军府离开之后,马车被差点被歹人带到歧途,偶然被我所救,我将程二姑娘带回了东宁侯府,而后又在东宁侯府待的久了点,故而未能及时回来。”

他笑得坦坦荡荡:“父亲若是想要罚我,那边罚吧。”

福宁长公主在听到了“程二姑娘”的时候的眸子里笑意闪烁:“你去救那个小姑娘了啊……”

安国公脸上的神色也缓和了许多:“若你现在说的是真话,那便不再罚你。”

等着福宁长公主与安国公到了寝居里头歇下,福宁坐在榻上,始终是笑意吟吟的。

安国公正在解着外衫,看着福宁长公主现抿唇偷笑的样子,眉梢微动:“什么事这么高兴。”

福宁长公主笑道:“想当婆母了。”

安国公笑着看了福宁一眼,明明面容还像个小姑娘一样,倒是想着要当婆母,不由得有些莞尔。

他解下外衫挂好,想起了什么,忽然拧眉说道:“唐尧现在是常常往东宁侯府那边跑吗?”

“嗯。”福宁长公主点了点头,倏而嫣然笑道,“他现在这样,同本宫当初常往这国公府跑一个样儿。”

那时候福宁在看上了还是世子的安国公之后,有事没事就往安国公的府邸跑。

她儿子现在的举动,不正和当时的她一个样儿嘛!

待安国公明白了福宁的意思,脸上的温和笑意忽然凝住:“尧儿他喜欢那个程二姑娘?”

“小姑娘甚是合本宫的心意。”福宁长公主想着自己几次遇见程祈宁的场景,甚是满意。

安国公立刻沉下脸:“不太妥当。”

福宁长公主看了眼安国公不豫的神色,到底是夫妻,很快明白过来安国公在想什么。

她这丈夫,模样俊朗,品行端正,可惜端正到有些迂腐,现在听她说想让程家祈宁做儿媳妇不乐意,怕是受了之前的那些流言蜚语影响了。

她轻哼了一声:“哪里有什么不妥当的,你若尽信街上那些流言蜚语,当年连本宫也要错过了。”

安国公的身子轻轻顿住,却是翁了翁唇:“那不一样。”

……

在看着程祈宁睡着之后,赵氏起身到了程子颐的书房。

书房里头,不止是程子颐和程家两兄弟在,建威将军在去找了东宁侯说了一番话之后,也到了程子颐的书房里,正铁青着脸坐在程子颐那张螺钿细方桌的后面。

建威将军来程子颐的书房之后,怒气冲冲得要程子颐想个办法。

他给了程子颐两个选择,要么分家,要么让他把程祈宁带回将军府,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程祈宁继续留在东宁侯府了。

不知道东宁侯的态度的时候,建威将军对程祈宁住在东宁侯府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但是在知道了东宁侯这般不在乎他最宝贝的外孙女之后,建威将军说什么也不要让程祈宁在这里受罪了。

赵氏一进门,看见的便是自己的父亲将两只手按在桌上,脸色阴沉的盯着她的丈夫的场面。

而建威将军看见自己的女儿来了,神色稍稍有些和缓,但是也没好到哪儿去。

“念念怎么样了?”他问。

赵氏道:“念念已经睡下了。”

两兄弟这时也赶紧凑到了自己母亲身边:“念念有没有受伤?她还在害怕吗?”

赵氏叹气道:“瞧起来好像不怎么害怕了,只是她上次崴伤的脚又伤到了,许是要好好休养几天。”

“该死的贼人!”程祈元怒骂了一声,横眉冷竖。

而程祈君不住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想害念念的到底是谁……”

“这事以后我会和唐尧那后生一起查。”建威将军坐在螺钿细的书桌后面出声说道,“现在先给我个答复,是分家,还是让我把念念带走!”

听着建威将军提了好几次要把他的女儿带走,一向温文儒雅的程子颐现在的脸色很是不好看。

但是老将军说的也没错,他不可能在知道了自己的父亲对他的家人抱有敌意之后,还装作不知道,不做任何回应的举动。

程子颐忽然沉沉叹了一口气。

其实自他七八岁之后,便明显察觉到了自己的父亲对他的不喜。

明明在他那隐约的记忆里,在他还小些的时候,父亲似乎还是一副爱子的慈父模样……

但是过了七八岁,父亲开始不喜欢他,开始纳妾,母亲在她自己的院子里默默垂泪的日子也多了起来。

以至于他现在觉得自己和父亲的情分很是淡泊。

程子颐向来是个爱护家人的性子,护短得很,但是自己的父亲东宁侯,却没有这分心情。

而赵氏听了建威将军的话,身子一滞:“爹,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

什么不分家就要把念念带走?

建威将军一拍桌子,力道太大,桌上挂了一笔架的朱笔纷纷从白玉玳瑁的笔架上跌落了下来,他厉着嗓子道:“这哪是什么胡话?你们自己说,念念受了多大的委屈?她被歹人带走,她的祖父不仅不派人去找,甚至还能像是什么事情都没生一样安然入睡?再让她待在这里我不放心,我要把我外孙女先带走,放在我身边自己看着!”

赵氏抿唇。

其实自己的父亲说的那些,她觉得都对。

东宁侯昨夜的那些做法,让她也觉得寒心。

她瞥了站在自己身边的程子颐一眼,让父亲带走念念她是不愿意的,但是分家……

程子颐这时也看了一眼赵氏,抿了抿唇,继而又扭头看着建威将军:“岳父所说,要把念念带走,这件事小婿不能接受,但是分家一事,小婿觉得可以。”

屋子里的人皆是一愣。

建威将军第一个出声道:“很好!”

他女儿给自己找的这个夫婿看来没找错,虽说看起来文文弱弱,倒还是有担当的。

只是建威将军的眼中还是有些疑虑。

程子颐是个闲人,身上一官半职都没有,现在又尚未承袭东宁侯的爵位,是以未有俸禄,从哪儿拿出银子来去找新的宅子、去维持这一大家的生计?

“要我给你们找间宅子?”建威将军主动问道。

程子颐像是看透了老将军的心中疑惑,淡淡笑了笑:“我虽是个闲人,但是这些年作画颇多,有不少积蓄。”

他的画千金难求,卖画攒下了不少积蓄,虽不敢夸口说自己富可敌国,但却足够让自己的一家人在离开东宁侯府之后,过的日子只比在东宁侯府好,不比在东宁侯府差。

……

在知道了二房一家想分家出去之后,东宁侯勃然大怒,他本来就觉得自己把侯爷的位子传给程子颐本就不是出自他的真心,像是施舍一般,现在他竟然还想搬出东宁侯府,简直就是给脸不要脸。

东宁侯府气得涨红了一张脸说道:“想都别想。”

他死死盯着在他几个儿子中容貌最好、也最不像他的程子颐:“分家出去,你是不想要侯爷的位子了吗?”

程子颐原本就是个淡泊性子,能否继承侯爷之位于他来讲不过是个虚名,女儿才是最重要的,他自己没有个好父亲,断然不能允许自己也同他的父亲一样。

程子颐坚持不退让:“儿子只要能搬出东宁侯府。”

东宁侯的面前是一杯茶,他忽然拾起了面前的茶杯,而后扬起手来——

程子颐挺直得站在那里,不躲不避。

东宁侯的动作却忽然停住,铁青着脸色无言半晌,终于叹了一口气:“搬出去吧。”

正好他也能眼不见心不烦了。

程子颐温和笑笑:“多谢父亲。”

只是在他出门时,听见身后人叹息一般得说了一句:“侯爷的位子,还是你的。”

程子颐身子微顿,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

袁氏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高兴得简直有些合不拢嘴。

二房一家搬出去了这宅子,祝氏不管事,方氏病弱,那这宅子里头,又要以她为大了。

而且二房搬出去又能去哪儿呢?程子颐没有官职在身,没有俸禄,二房一家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多少银子的样子,到了外头草草买个宅子给他那一家人住着,堂堂的侯府嫡子过得还不如他们这庶出的四房好,想想就觉得心头有些痛快。

程祈绢正在袁氏的屋子里,看着自己母亲喜笑颜开的样子,她道:“娘,为何祖父还是要让二叔承袭他的爵位呢?”

袁氏的脸倏而冷了下来,这点也是她唯一不满的:“谁能知道你祖父在想什么?”

要她看,东宁侯实在是老糊涂了,老侯爷心里藏着的那点事儿她们这些做小辈的都看得明白,心里都膈应成那样了,居然还愿意把爵位传给一个程子颐……

老糊涂了,当真是老糊涂了。

袁氏嗤笑了一声,压低了嗓音在程祈绢的耳边说了句:“要我看,能堂堂正正的袭爵的,该是你父亲才对。”

四爷的母亲虽为妾室,但是无论怎么说,人家可清清白白的,哪像是苏老太太……

程祈绢捏紧了自己手里头的丝帕,咬了咬嘴唇,心里却因为自己母亲的这一句话,感到了隐隐的兴奋。

……

宫里头的婉才人在收到了祝氏的信之后,立刻派宫女去请皇后娘娘过来。

她人在冷宫里头,不能擅自离宫。

在等着皇后娘娘的这段时间里,婉才人又看了一遍祝氏的信,看着信上说程祈宁安然无恙了心里就觉得更加恼怒。

皇后娘娘踏进冷宫的门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婉才人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她忙上前,拉住了婉才人的手:“怎么动了这么大的火气?”

脸上却没带小,皇后娘娘见了婉才人这幅样子,便知道她们好不容易安排的事定然没成!

婉才人将祝氏的信递给了皇后娘娘:“娘娘,您瞧瞧这信上说的。”

婉才人恨不得将自己的牙咬碎:“她怎么这么好命!”

皇后娘娘暗暗摩挲着自己手指上带着的玉扳指,看完了信上所言,立刻唤过来自己身边的宫女说了几句话。

信上只说这程祈宁安然无恙地回到了东宁侯府了,却没有说更多更详尽的细节,谁救了她?这次又是谁来坏了她的好事?

婉才人瞧了一眼皇后娘娘,见她看完了信,慌张说道:“娘娘,您说这程二姑娘既然已经安然无恙得回府了,那咱们派过去那些人会不会被捉去了,要是他们把咱们抖出来?”

皇后娘娘听着婉才人的话,手指尖微微有些凉:“怕什么?那些人都有家人被拿捏在咱们的手里,料是宁肯去死,也不会把咱们的事情透露半句。”

皇后娘娘又道:“本宫现在已经派人去打听他们的消息了,若是他们成事不足,再派些人去灭了口也是使得的。”

婉才人这才有些安心:“此次不成事,是不是就要等桂花宴了?”

皇后娘娘点点头:“自然如此,若是此次事情不成,那便全看桂花宴能如何了,到时候倒是要辛苦你了。”

婉才人喃喃道:“我是在为自己出一口气。”

当初程子颐用心险恶差点毁了她的前程,她怎甘心看着他现在好过。

在皇后娘娘离开冷宫之后,有太监上来迎上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现在可要去圣上那里看看?”

皇后娘娘看着前方的宫道,轻描淡写地问了句:“皇上怎么了?”

“又咳血了。”小太监恭眉顺眼得回道。

“哦?那本宫倒是要去看看了。”皇后娘娘蹙着眉,声音有几分焦虑,只是这面上却瞧不出一丝的伤神来。

“摆驾去圣上那里吧。”皇后娘娘吩咐身边的小太监道。

小太监应了“喏”,将皇后娘娘迎至了轿辇上,六个太监一道将这轿辇抬起,往大楚皇帝的寝殿去了。

到了大楚皇帝的宫殿,皇后踩着西洋进贡的绒毯进去,走到了挂着金丝帷帐的床前,看着床上那个蜷缩着躺着的身影,柔声唤了一声:“皇上,本宫过来看你了。”

大楚皇帝闻声想说句什么,话还没出口,倒是先咳嗽了一声。

皇后赶紧转头吩咐在殿里伺候的宫女:“还不快去御膳房,叫御厨煮些梨汁过来?”

等着宫女出去了,皇后看着榻上的大楚皇帝,道了句:“眼下刚从入秋,天气开始干燥了起来,皇上龙体欠安,倒也正常,还望皇上莫要多想。”

床上人的咳嗽声中多了几声笑:“朕的身子一向硬朗得很,朕心里清楚,过了这阵就好了,无妨的。”

“皇上能放宽心便好。”皇后笑笑。

等着那宫女将煮好的梨汁带过来了,皇后娘娘将碗端了过来,示意宫女将大楚皇帝扶了起来,一勺一勺得喂着大楚皇帝梨汁。

一碗梨汁喝完,大楚皇帝果然觉得喉中润朗了许多,看着皇后娘娘笑着说了句:“你便是朕的贤后。”

现在的皇后娘娘打他是太子的时候便跟着他,一心一意帮他操持着后院,后来他登基之后,立她为后,后宫便一直由着她打理着,皇后娘娘从来不在他身边争宠,只尽心尽力公正地处理着后宫的事宜,实在是为他分了不少忧去。

皇后娘娘只是笑笑。

在大楚皇帝这里待了一会儿,皇后娘娘便离开了这里。

在走出宫殿的时候,皇后娘娘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金銮殿上挂着几朵飘渺的白云,天空很是宁静。

她的唇边忽然泛起了苦笑。

大楚皇帝竟然会说她是“贤后”。

她从不争宠,一副温良端庄的做派,不过是因为心里对大楚皇帝没有爱。

正因为没有爱,才能毫无芥蒂地接受大楚皇帝的后宫的那些妃嫔。

她一向是个自私至极的女人,若是当真把真心交付了,定然要对方也一心对她,怎会容忍大楚皇帝这般的风流做派?

皇后娘娘的眼里忽然满是悲怆。

她爱的人倒是个一心一意的,可惜却不是对她。

待字闺中的时候,程家与李家交好,她与程子颐表哥表妹相称,打小她就喜欢这个长得比女娃娃还要精致的小表哥,后来情窦初开之时,更是一心想着日后要嫁给程子颐做妻子。

但是从一开始程子颐的眼里就没有她,从三四岁开始就是她主动缠着他,到了七八岁的时候,建威将军带着赵初喜回京了,程子颐更是只知道去找赵初喜,再也不会陪着她了。

而后她听了父命嫁给了还是太子的大楚皇帝,而程子颐在不久之后便娶了赵初喜。

皇后娘娘忽然含恨咬牙。

若是那时候赵氏没有跟着她父亲回京,那现在的她应当就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了,何至于到了现在这种地步。

她向来自私,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不能得到,她要的东西很简单,就是让程子颐也过不好,就算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她自己也受伤了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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