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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孤独

中午便在食堂,胡乱地吃些极简陋的便餐。

吃完饭,我带他在校园里乱逛一通,千亩的校园,风景却是寻常。

“你不是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吗?去哪?”

“走,去了你就知道了。”

瑶湖,在南城东郊。

瑶湖的风从东而来,我在每棵树下每朵花旁都闻到了她的忧伤。

我们一路慢慢向瑶湖走去,一路说着小时候的事情。

我的那些糗事,哎,他居然都记得。

他一面说,一面笑,我一面踹他。

就这样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一路到了瑶湖。

湖面宽阔如一面镜子。

我们站在堤岸上,捡石子儿打水漂儿玩。

走得累了,便坐在湖边,谁也不说话。

陈尘靠在我身上,疲倦不堪,但他的眼里,仍有熠熠的光,闪耀着湖光山色。

“你要是累了,我们便回去吧!青鸾馆的小迷妹还常提起你呢!”

他笑起来,头发飞扬。

湖风很大,我的手指冰冷。

“陪我坐一会儿。”

陈尘脱下身上的风衣,披在我身上。把一颗蓬乱的头,搁在我双膝上。

“宁宁,让我靠一会儿好吗?”

他抱着我的脚,像飞累了的鸟儿,经历了长途跋涉,终于在枝头捡到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

“陈烟,他有没有给你写信啊?”

他突然问道。

我一愣,旋即摇摇头。

只是他靠在我的膝上,没有看到。

“他也没有给我写信。”

他喃喃自语道。

然后趴在我的瘦削的双膝上,像个孩子似地睡着了。

他的披风穿在我的身上,像哈利波特的斗篷。我怕他着凉,便把他包裹在里面。我希望自己能给他一丝丝的温暖,哪怕只有片刻。

我看着远处的飞鸟,看着那湖面黑色的渔舟。心里的忧伤四面八方地涌来。医生说,他活不过十八岁,他却坚强地活到了二十一岁。可是往后呢,他能不能活到二十二岁?能不能活三十岁?

我的眼泪轰然跌落,碎在他的后背上,散发着忧伤而寒凉的气息。

我掏出纸笔,轻轻地趴在他的背上。为他写下一首哀伤的诗。

《在瑶湖孤独处》

远方

渔舟像只黑色的鸟

衔来孤独和鱼的吞吐

在瑶湖孤独处

庄子洗手的地方

月光洁白

泛起前生

泛起一尾镌刻在残缺陶罐上的鱼

鱼头和鱼尾相互思念

有孤独

在断裂处冒出

水汽朦胧

听见寂静和孤独在湖面

漂来漂去的声音

是鱼和庄子在相互思念

前生

在瑶湖的孤独处

我希望你是一尾完整的鱼

陈尘的生命,是不完整的。

他生来就和别人不一样,他那颗不健全的心脏支撑不起他那想要拥有全世界的心。

他想要,要更多更多的爱;他想看,更多更多的美。

他想从我这里,得到更多,爱和温暖。

可是他忘了啊,我亦是那个在黑暗的泥潭里踟蹰跋涉的异类。

“宁宁。”

他往我身边拱了拱,软绵绵的小猫一样。

“嗯?我在呢!”

我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后背,像巧克力般的丝滑。我将他衣上的褶皱轻轻抚平。我但愿自己能抚平他内心的忧伤和孤独。

“宁宁。”

他喃喃道,声音虚弱得好像要消失了一样。

“我冷,好冷。”

他的脸,苍青的,像天光倒映在湖水之中,泛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我忙把风衣脱下,披在他身上。

风拂乱了我的长发,也吹走了我的声音。

“我们回去吧!啊,快起来。”

我站起来,将他拖起来。

他整个身体像一只浸泡了水的沙袋,如此之沉如此之重。

他靠在我身上。浑身上下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陈尘,你怎么啦?”

我怕得要死!用尽全部的力量把他抱在怀,托住他,像溺水的人托着另一个溺水的人。

“走!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你抱抱我,你抱抱我吧!”

他像个孩子一样哀哀切切地望着我。

我静静地抱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我们回去好吗?风太大了,我快被吹跑了。”

我的脸被九月的风冻得硬邦邦的。

陈尘更是连手指都跟冰棱一样。

我抱着他,把那张纸片轻轻地放进他的衣袋里。风吹起他的衣角,他像只巨大的飞鸟张扬着黑色的翅子,似要腾云而去。

我搀扶着他,爬上堤岸,行至马路边。

风沙扬起,路边过往的车并不多。

他看起来糟糕透了,脸色发青冷汗淋漓。

我一咬牙,扶着他坐在桥边。跑到桥中间,硬是拦下了一辆开往市区的车。

“先生,您能不能把我们送到最近的医院?我……我朋友他不大舒服。”

我扶着他上了那位好人大哥的车。

“你朋友该不会是有什么急症吧!”

“他……他可能吃坏了东西,肚子疼。先生麻烦您开快点,我会付您车费的!”

我撒谎的本事越来越好了,我的眼里只有焦虑,没有羞赧。

“他这不像是肚子疼吧!这疼得脸都变了色了。”

“陈尘,你怎么样了?”

我抱着他,慌乱得要哭起来。

这时手机响起来,是王二。

他问我在哪里,他说,他想给我一个surprise。他的声音充满了欢乐。

“王二。”

我的心却要碎了,眼泪刷得流下来。

“陈尘,他来了,他不大好……王二,你快来好不好?’

我蜷缩在医院的长椅上,浑身发冷,周围水一样晃动着的人群,令我头晕目眩。

陈尘被送到医院时,他已经处于意识迷离状态。

白衣天使急切地说:“他需要马上手术,你是患者家属吗?”

“我……不是!”

我不是,我什么也不是。

“患者家属呢?”

他们在外地,赶不回来了。

那时我才意识到,我应该给他的爸爸妈妈打电话,通知他们到南城来。

可是,我没有他们的电话号码。

我像热锅上的蚂蚁簌簌发抖地翻着手机通讯录。

“那你是他的谁?女朋友吗?”

白衣天使手拿着手术同意书,皱着眉,瞪着我。

我摇头,又点头。泪水模糊了双眼。

“病人还有微弱的意识,问问他愿不愿意委托你来签具手术同意书。”

最后,我颤巍巍地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了我的大名。

我的手抖得找不着北,我从没有这么惶惑过。

签完字,我蜷缩在长椅上,漫长的等待,漫长的煎熬。

看到王二的刹那,我如被人击中七寸的蛇,瘫软在他怀里。

“王二,我好害怕,他会不会……会不会死……”

我害怕极了,我怕得甚至不敢说出那个字来。

他会不会死?

那医生冷冷地诊断:这孩子活不过十八岁。

“他怎么来了?”

王二的脸色非常之难看。他坐在长椅上,扶着纸片一样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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