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交往
凌云致醒来的时候是在下午,太阳已经从东跑到西。
她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时候了?”
紧接着第二句是:“我得回家喂狗。”
孟宴臣千想万想也想不到,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喂狗。
在他反应的这两秒时间里,凌云致已经掀开了被子打算下床,孟宴臣回过神来,赶紧按住她的肩膀,并顺手按下呼叫铃,“你先别急,做完检查再走。”
凌云致抬手就推,“不是你的狗你当然不急,这都饿了几顿了!”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三顿了!整整三顿!
狗还那么小,它怎么受得住?
她掰着孟宴臣的手,然而却因为生病,浑身没有力气,无论怎么推、怎么扒拉,那双按在自己肩上的手始终分毫未动。
“孟宴臣!”她怒而抬头望。
孟宴臣凝视着她眼底翻涌的怒意,手掌微微收紧,难得有些强势,“做完检查再走。”
凌云致又急又无语,“没这个必要,你知道的。”
系统与宿主,是刀俎和鱼肉;与千千万万个小世界,是高维和低维,因而她的生与死、来和去,不是小世界里的人能轻易干涉的。
和医生打交道,完全是浪费时间。
这个道理孟宴臣也懂,但他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拿起柜子上的水杯坐到床沿,抬手送到凌云致唇边,温声道:“喝一点儿。”
“我不渴。”
“别跟自己过不去。”
都干得有些起皮了。
他微微抬起杯底,水便倾斜到杯口,紧紧挨着她的唇。凌云致拿眼瞪他,他也看回去,手上却半步不肯让。
对峙许久,最后凌云致翻了个白眼,低头抿了两口。
很快,白大褂推门进来。那位医生朋友在早上下了班,来的是凌晨时和他一起查房的住院医。
住院医眼下乌青,有些蓬头垢面,不过检查倒是很利索。他做什么、问什么,凌云致都一一配合,哪怕是建议她住院休养观察,及早介入治疗,也眨着大眼睛乖乖点头。
却在人走后,立刻起身下床,“我要出院。”
她看向孟宴臣,瞳色泛着冷光,“检查已经做完了。”
孟宴臣叹着气去找护士办理出院手续。
回到出租屋时,小狗在脚边又扑又追,激动得嗷嗷直叫,凌云致边走边用脚把它挡到一旁,磕磕绊绊地,好一会儿才进到客厅里。
狗窝和食盆都摆在角落里,孟宴臣看着小狗瘪瘪的肚子,问:“狗粮放在哪儿?”
凌云致却按下烧水壶的开关,声音平中带虚,“它还小,要用奶粉泡软一软。”
“我来,东西放在哪儿?”
孟宴臣让她去沙发休息,自己打开橱柜,找到提前分装好的奶粉和狗粮,然后倒进被舔得锃光瓦亮的食盆里。
等水开的功夫,门被敲响。凌云致刚一抬眼,孟宴臣已经起身走去门口,回来时,手里拎着一个袋子。
他去厨房洗了手,坐在沙发拆包装,一边拆一边将东西摆到她面前,一份南瓜小米粥,一份蒜香排骨,一份藕粉桂花糖糕,精致又好看。
凌云致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什么时候订的?”
“办出院手续的时候,出去前听到你肚子在叫了。”
“很喜欢伺候人?”
“只是比较细心。”
孟宴臣把拆好的餐具摆在食物边,恰好水开,他又去起身去伺候狗。
“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
中午他出去吃饭,顺便回家把衣服换了,这会儿西装革履穿得板正,正站在柜子前提着水壶专心泡奶粉。
小狗蹲在他脚边,仰头盯着饭盆,一边舔嘴一边叫唤。
拌好狗粮后,孟宴臣蹲下来摸它的脑袋,轻声细语,“不着急,太烫了,晾一晾。”
小狗不懂,嗷嗷地围着他转圈,用脑袋拱、用尾巴扫,可爱得让人忍不住嘴角上扬。
孟宴臣逗弄了一会儿,又看向凌云致,此时凌云致正低头小口喝粥,安安静静的,看起来有些脆弱易碎。
好不容易爬上脸的笑又蓦地收住,他低下头,指尖杵着小狗白白的前胸,沉沉叹了一口气。
等小狗终于吃上饭时,凌云致却放下了餐具。
孟宴臣走过来,瞥一眼她面前,眉毛旋即拧起,“吃这么少?”
“没胃口。”凌云致抽了一张纸巾擦嘴,“太淡了,我想吃辣条。”
孟宴臣无语,“你想都别想。”
胃癌还想吃辣条?
他洗了手,倒了半杯热水放在她面前。
凌云致垂着眸子,等孟宴臣在对面沙发坐下,才抬起眼睛直视他,“说吧,你想干什么?”
她调查过孟宴臣,了解一点他的家世和能力,比起文艺作品里悬浮又脱离实际的霸道总裁,他是真的脚踏实地,年轻有为。
然而就是这样的人,最近两天又当司机又做陪护,她不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到这个地步。
尤其,是在攻略存在的情况下,她丝毫没有掩饰对他的厌恶和迁怒。
孟宴臣抿了抿薄而艳色的唇,偏头看狗。小狗在角落狼吞虎咽用力干饭,时不时发出好吃的怒音。
他说:“你不是让我帮忙找领养?”
凌云致也偏头看,“嗯,那你找到了吗?”
“我们一起养吧。”
“啊?”
孟宴臣深吸一口气,对上她的视线,神色认真,“我说,我们一起养吧。”
凌云致听后咬住了下嘴唇,半晌,她开口,“你这个一起养,是我理解的那个样子吗?”
答应攻略,也答应和她睡觉。
她觉得难以置信又荒谬无语,眼神里还带着一点赤裸的探究。
孟宴臣一本正经地迎着那目光回答,“是,就是你想的那样。”
凌云致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问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也很清醒。”
他说起自己以前,“我妈妈有洁癖,所以小动物什么的,家里一概不许见,可我偏偏又很喜欢。从很小的时候起,我的梦想是当个生物学家,研究昆虫。然而——”
然而付闻樱和孟怀瑾只生了他一个,又对他寄予厚望,悉心教养,所以他不得不放下热爱和梦想,按照父母的意愿学习商科、金融和管理,一步一步按部就班,背负起家族荣耀和责任,接手企业、乃至联姻。
“你见过蝴蝶标本吗?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和它们很像,被妈妈一点一点的规训,没有自己的思想,不能旁逸斜出,不能有一点点污点,必须按照妈妈的规则成长,必须完美,只有这样,才能被放在墙上,引人赞叹。”
凌云致乌黑的眼珠盯着他,“你过得不快乐?”
“是,在这个家里,我觉得压抑。”
凌云致哼哼地点头笑,低了下头,作出评价,“朱门酒肉臭。”
“……”
孟宴臣脸皮抖了抖,刚要反驳,可对方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凌云致冷冷地看着他,“你想要自由,自由的人也想要你的钱。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有谁的一辈子是顺风顺水无忧无虑的?”
“孟宴臣,自你托生在你妈妈的肚子里,就已经赢过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了。还搁这儿天天瞎矫情,无病呻吟。”
“哦对了,不正是因为你拥有一切却失去了爱情,所以,系统才让我来救赎你这个可怜人吗?天呐,锦衣玉食的大少爷真是太可怜了!笑死我了!”
这通批判下来,臊得孟宴臣蜷起手脚,一张脸又红又热,把原来想说的话忘了个干干净净。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管你什么意思?你三十岁了,见了面都要喊一声‘孟总’,却不会排解压力,还等着别人来救?你怎么脸那么大?”
“我脸不大,啊不是——”孟宴臣脑子烧得快冒烟。等他平复下来,已经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小狗都已经吃光了饭,正趴在凌云致脚背上睡觉。
喘一口浊气,他把西装扣子解开了一颗,声音放轻了两分,“不用你救我。”
“那你想怎么样?”
“我们可以互相利用。”
凌云致利用他完成攻略任务,他则借凌云致放纵自我。
从来循规蹈矩的人,如今也想离经叛道一回。
许沁可以,他为什么不行?
反正五年后也是要联姻的,跟沈明珠结婚和跟凌云致结婚,他认为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凌云致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后,十分严肃地拒绝了他的提议,“那我问你,如果未来的某一天,你再次遇到像我一样来拯救你的人,你怎么办?”
很多事情只有零和无数次,只要开了这个头,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你那么心软,不忍心看她们为你而来,因你而死,你怎么办?救得过来吗?那时候如果我还没走,你打算怎么对我?劈腿,出轨,还是——”
“凌云致。”孟宴臣突然喊她。
这一声让她闭上了嘴,可眼睛却还一直盯着他无声质问。
孟宴臣音调变得有些冷,“我也不是什么忙都帮,什么人都救。我答应你,是因为你值得。”
在这之前,他对所谓的系统和攻略一无所知,凌云致完全可以隐瞒这个秘密,一步步接近他、引诱他,最后拍拍屁股直接走人。
可她没有,她厌恶系统、迁怒于他,却也明白他的无辜——系统自以为是救世主,却从没问过被攻略方愿不愿意加入这个配对游戏。
很显然,孟宴臣不愿意。
他都不愿意听从父母的安排生活,又怎么接受系统强塞过来的“联姻对象”?
凌云致双手抱臂,“那你更不应该上个牌桌。”
“不一定,”孟宴臣平静地整理着袖口,“以前是系统一个人的游戏,但现在,是我们三个人的游戏。”
他目光笔直地看向凌云致,眼底晕开一抹深色,“我是个商人,如果能从中得到想要的,那我就愿意上这个牌桌。”
“不论输赢?”
“我不会输。”他笃定。
凌云致勾唇笑了一下,显然并不相信,但她愿意接受。毕竟,如果孟宴臣真的愿意上牌桌,那她的这副死牌就能绝处逢生。
“……所以?”她挑眉。
孟宴臣道:“我们交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