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接风宴04
但这一分快意只持续不到两秒就僵住了。
凌云致表情平静,只眸中有微光泛冷,盯了她一会儿,就转过身去,弯腰拧了开水龙头。
许沁愣愣看着她浸湿双手,挤洗手液,然后搓洗,冲水,抽纸巾擦干水渍,最后扔进纸篓。
那双停留在身前交握住的手肤色莹白,美甲泛着淡粉的光泽,和洗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就像手的主人听完那句话后,似风过无痕,脸色分毫未变。
她不能接受自己没给对方造成一丝震颤,“你不想知道吗?”
闻言,凌云致从镜中扫去冷淡的一眼,“你想说就说,不说就算了。心里那点小九九骗谁呢?孟宴臣前脚公开,你后脚在这儿不长眼提什么初恋,不就是想看我破防,想让我找他闹吗?”
妄图拿这种连低劣都称不上的手段撼动她,智商几岁?
“我没有被你轻易挑拨,是不是很失望?”
意图被戳破,许沁面上闪过一丝难堪,继而恼火,但很快,表情又恢复成一贯的漠然,“还没进孟家的门,就这么嚣张?”
“不如你男朋友嚣张,还没过门,就把丈母娘气进医院。”
“你——”孟宴臣怎么什么都跟外人说!
这件事里掺杂了被长辈撞破的羞耻与不肖,是许沁再怎么忽视也忽视不掉的荒唐丢脸。在此时被外人提起,她本就染着酒意的脸颊顷刻间爆发一般迅速涨红,呼吸都急促起来。
她喘着,却无话可说。
而对面凌云致风波不动,异常冷静,“还想说吗?不说,我可走了。”
几秒钟的无声对峙,她没了耐心,转身就要走。
许沁被激得又猛烈喘了几口,终于在她走到门口时出声,“他的初恋是我。”
话音刚落,踩在瓷砖上的高跟鞋骤然一顿。
一墙之隔的走廊里亦是如此。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孟宴臣的初恋居然是……许沁?
他们可是兄妹——
头顶灯光白的惨淡,而凌云致眼前却阵阵发黑,耳中嗡鸣不止。不知过去多久,墙上整整齐齐的瓷砖缝才终于重现眼帘。
她松开攥进掌心里的柔软布料,恍悟般地轻喘一声,什么都想通了。
巧合的职业,紧张的朋友,诡异的氛围,别扭的兄妹。
她深信不疑的结局原来是个弥天大谎,什么家族世交青梅竹马,什么结婚生子定居他城——孟宴臣追逐十余年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其实一直都在身边,就待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白月光没有结婚,也没有离家,是他每周回孟家吃饭的时候都有可能碰面的,曾一起在阴暗的角落里绝望撕扯过感情与伦理的,妹妹。
凌云致微微仰起脸。
怪不得,回想今夜种种,每当肖亦骁忘形时提到许沁,孟宴臣总要僵上一僵,而旁边话同样不算上很多的江明喻也总会那么刚好的主动提起别的。
可真会瞒,真能瞒。
那张桌子上,或许、只有她跟詹小娆毫不知情。
四下无声,仿佛世界寂灭了,整片胸膛里的氧气也好似在这瞬间被抽尽了,一点也呼吸不过来。
但她还余下些许力气,拼命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这点小风波还不足以让她在挑衅者面前示弱。
凌云致闭上眼睛,暂且克制住后来居上的被欺骗的愤怒,大脑飞快运转,将记忆里孟宴臣过去对白月光及其男友的阐述,和几个月来关于妹妹的言论都过了一遍。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把一切都理顺了,然后才回头。
她人已走到门口,跟许沁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可即便如此,她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许沁脸上那微妙的胜利似的得意。
许沁也在同时看到了她脸上幸福的表情终于皲裂,眼底漫起点点水色。
于是,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她好久没有感到如此痛快淋漓,还想要更放松,便主动说起了那十几年——
说被收养的那天,十二岁的孟宴臣朝她伸手,笑容如太阳般温暖。
说因为寄人篱下,加上付闻樱教养严格,她战战兢兢,不敢乱跑,天天缩在房间里刻木头,孟宴臣就在旁边看书,一陪就是无数个一整天。
她在家不敢发出声音,怕吵到付闻樱被赶出去,孟宴臣就上下楼开关把家里弄得哗啦响,没少被训斥。
她不敢挑食,不敢吃太多,孟宴臣就带她下馆子吃路边摊;晚上做噩梦睡不着,孟宴臣就陪她画画,讲故事。
……时光荏苒,少男少女长成,两人感情越来越好,隐隐约约,青春萌动。
付闻樱敏锐地察觉到,便提出要办理正式的收养手续,让她改姓孟。她抗议无效,是孟宴臣叫她不要再喜欢自己,劝她听妈妈的话,做孟家的女儿他的妹妹,他以后不会再管她。
许沁说:“可他从来没有不管我——”
升高中时,她选了寄宿学校,全家一起送她去,孟宴臣还给宿舍女生买了一堆零食帮她收买人心。
后来她跟宋焰谈起了恋爱时,孟宴臣得知,便去接她放学,还跟宋焰打架;更是多次劝她断了,甚至在周末把她关在家里,不许她出去找宋焰玩。
高考结束后,付闻樱拆散两人,送她出国。
出国的那十年里,孟宴臣同期在德国留学,但日常关心和大小礼物不断。而且每三个月就会横跨半个地球,坐飞机去美国看她,给她做饭,带她逛街,陪她说话,逗她开心。
后来孟宴臣毕业进入子公司工作,日渐忙碌,却也从没断过联系,待她一如既往。
等她回国工作,孟宴臣纵然再忙也风雨不断,天天接送她上下班,还给她挑车。她随口说一句医院的食堂不怎么样,他就三天两头来医院送饭,体贴关怀,无微不至。
她是急诊医生,值班表何其复杂,自己都搞不明白,孟宴臣却记得清清楚楚,不在繁忙时打扰,也总在闲暇时关心。
“他喜欢我,即使不被允许,即使隐忍压抑,即使我高中谈过三年恋爱,后来又出国十年——可他从未更改,日积月累,甚至更深。”
人生能有几个十几年?孟宴臣最初的、最长情的、最痛苦的、最克制隐忍的爱欲都给了她。
年至三十,没有过任何恋爱和绯闻,专一、隐忍、热烈,即使她不爱他,他也沉沦其间,只向她。
许沁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从未像此时此刻这样健谈过。
她脸上带着温情的笑容,滔滔不绝地讲着,越讲越顺,把自己记得的一点一滴都从回忆中揪出来,用语言转述那些过去他们一起快乐的美好时光。
凌云致全程保持沉默,没打断她,一直听着。直到她结束停下,才淡淡开口,“但是现在,这些都是我的了。”
许沁一滞,脸上快意戛然而止,“什么?”
凌云致重复道:“我是说,从今往后,可以让你引以为傲的他的付出和爱意,全都是我的了。说实话,我不明白你在这里沾沾自喜什么?这样独一无二的偏爱你以后再也得不到了,再也享受不了,世界上也不会再有一个人像这样全心全意爱你。
你在失去,失去有什么好高兴的?”
“你说什么?”许沁脑袋嗡嗡响。
她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凌云致就那么站在那里,没有情绪崩溃,没有泪流满面,没有声嘶力竭,也没有什么惊慌失措,面色惨白,如遭背叛。
——像这样被爱人的欺瞒狠狠伤害到的失态的样子,一点都没有。
她眼底是隐有泪光闪烁,但比之更亮的是她的眼睛,凌厉冷肃如冷光下的手术刀。刀光之下,整个人紧紧绷着、收着,明明穿着娇嫩的粉色,却像要出鞘似的,凝结着爆发前的危险。
仿佛在落泪之前,要先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