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风雨飘摇
到家已快十一点。
孟宴臣把人放到床上,给她脱了鞋,又扯过薄被盖好。凌云致闭着眼一动不动,亦无声无息,只有微微的呼吸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似是感知到了不寻常的氛围,凌绝顶扒着床沿嗅来嗅去,奋力想去拱她的手,却碍于身高够不着。看它如此,孟宴臣去次卧把它的宠物行军床搬了进来,凌绝顶跳上去,晃着尾巴,把长长的鼻子钻到她手心底下。
在它孜孜不倦的努力下,凌云致终于动了,摸了摸它的脑袋,但手很快就停在头顶上没动静了。凌绝顶也不闹,就这么乖乖趴在她手下,黑溜溜的眼睛露出人性化的担忧。
孟宴臣坐在床沿看了一会儿,看到凌云致苍白的嘴唇像是有点干,轻轻蹭了一下她悬空的内腕,起身去客厅倒水。但在返回时,却忽地听到里头响起一串狗叫,伴着乱重的脚步,腔调急切。
他一惊,快走两步进门,就看到凌云致和狗前后脚消失在卫生间的方向,紧接着传出剧烈的呕吐声。
孟宴臣立刻追上去,“云致,云致!”他上前又轻又急地拍着她的背。
凌云致死死扒着马桶吐得昏天暗地,单薄的身体在他手掌下,随着胃部的抽搐反流,痛苦地起伏抽动。
孟宴臣心如刀绞,红着眼睛帮她清洗、漱口,抱回床上,又冲了杯蜂蜜水喂给她,镇静肠胃。可没过一会儿,凌云致又冲进了卫生间。
前后一共吐了三回,最后胃都排空了,吐无可吐,只剩苦涩的黄水。人也直接脱了力,身子绵软而发沉,站都站不住。
孟宴臣重复着之前的步骤,清理过后将人抱回去,重新放平到床上。他等了一阵,见凌云致似乎终于安静下来,便去卫生间打了热水,帮她擦手擦脚,擦去一身热汗,又换上睡衣。
然而,这一夜仿佛要没完没了似的,过不到半小时,凌云致捂着肚子,身体渐渐蜷缩起来。
那个向来不准又极能闹腾的生理期,在这种时候,猝不及防地爆发了。
而老天好像还嫌不够乱似的,偏在这时又毫无预兆地下起了雨,窗外瞬间起势,狂风摇撼,雷声咆哮,大雨倾盆。
凌绝顶吓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
孟宴臣顾不上它,手忙脚乱地找止疼药,倒热水,冲红糖,加热热水袋,但全套下来,效果甚微。凌云致依然面色痛苦,手脚冰凉,浑身冷汗淋漓。
他无法代替她承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冷汗湿透鬓发,看着她痛不可忍地紧紧攥住床单,看着她手背上青乌的血管因用力而异常狰狞。
而这一切的诱因,正是他。
甚至不是第一回了。
答辩前的那个晚上,她一个人在宿舍里是否也像这般咬紧牙关死忍?
暴雨,雷声,狗叫,惊惧,痛苦,焦灼,悔恨……
乱成一团。
孟宴臣眸中藏泪,不停地在心里祈祷,这一夜,快些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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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小时后,天亮了,但窗外风雨未停。
凌云致醒来后,发现头顶灯还亮着,室内的空气体感有些阴冷潮湿,但背后暖烘烘的,肚子也暖烘烘的,甚至毛茸茸。
孟宴臣从背后抱着她,她怀里睡着狗,不似外面风声呜咽,雨声沥沥,卧室里安静又和谐。
忽然,凌绝顶一阵涌动,伸了个懒腰,身体伸展着探了出来,最后它翻身肚皮朝上,四只爪子弯弯的朝着天。凌云致小心抽出被孟宴臣固定在依然高温的热水袋上的手,摸了摸小狗坦然露出的胸腹。
但很快就有一只手缠了上来,捉住她,然后握紧,安安静静地,一声不吭,也不动作,有股试探的意味。
怔愣片刻,凌云致当即挣动,把手抽出,同时掀开被子想要起床,但马上就被孟宴臣按住。
他嘶哑开口,“再躺一会儿吧。”
说完重新捉住她的手,胳膊也稍稍使了力,将她箍紧,可她不愿,全身无声抗拒。
就这样僵持了数秒,孟宴臣在她头顶沉沉叹气,松开手自己起了身,将被子两侧都掖好,下床绕到她这一边,坐了下来。
“饿不饿?想吃什么?”他语调似平时,动作也是,伸手就要摸她的脸。
短短几个小时,她竟似消瘦了一大圈,羸弱憔悴,没什么精神。
对此,凌云致避了一下,抗拒得很明显,并立刻把眼睛闭上了,不看、不听、亦不回答。
手底落空,孟宴臣神色一寞,倒是凌绝顶被吵醒,翻过身拱了拱他。
雷声早已停歇,小家伙又恢复了活力,但跟他蹭蹭摸摸了一会儿,很快又躺回去,在凌云致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和姿势,也闭上了眼。
孟宴臣看着,有些羡慕,凌绝顶还能黏着她,被她抱住,让她弯起嘴角,可他不能了。
连争吵和质问也没有,一夜过去,只剩冷漠。
“云致,起来喝点水好不好?”他看向她干瘪的唇,但她还是沉默以对,毫无回应。
孟宴臣静静看了一会儿,把头低了下去,再抬头时,视线转向床头柜。床头柜上放着杯子,玻璃杯有凉开水,保温杯里有热水,而杯脚旁边是他们两个人的手机。
他喜欢她,人喜欢黏着,东西也是。喝水的杯子要挨着一起放,睡觉前也总要把手机跟她放在同一边,且由于他用的是商务折叠款,所以每天晚上都热衷于摞到她的手机上面。
昨晚情急没顾得上,但习惯使然,还是这样放的,他们也明明还睡一张床。
可是,不一样了。
孟宴臣拧开保温杯的盖子,用凉开水兑了一杯温度适合入口的热水,又起身把床帘拉开,回头在她脸上留下一个轻吻,然后拿过手机,关上灯,离开了。
灯灭光暗,许久之后,凌云致擦了擦脸,睁开眼睛,望着那杯水。
孟宴臣想要对人好,能做到极致。她记得昨夜疾风骤雨电闪雷鸣,记得他的悉心照料,在痛经平息后,用热毛巾又给她擦了一遍身体,重新换了一件睡衣。
还有亮到天亮的灯,和过了一夜依然高温的热水袋。
可她也记得往返折腾三次的呕吐,记得止疼药起效前苦痛难熬的那十分钟。她曾经原谅过一次这样的痛苦,那是她为自己的情感眷恋开的特别通道。
但是不会再有第二次。
凌云致起身拿过杯子,喝了两口润嗓润胃,便下床去卫生间收拾,简单洗漱过,回来后把杯子里的水全喝了,又重新躺下。
她本以为刚睡醒不会再接着睡,但思考着思考着,竟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雨停了,天也亮了不少,她一翻身,就看到了孟宴臣。他搬了张椅子在床前,正低头看书,听到动静抬起眼帘,刚好撞到她睁开的眼睛。
“醒了?”孟宴臣立刻合上手里的书,起身坐到床边,像是已经忘了不久前她的抵触、他的扑空,又去抚她的脸。
这回凌云致直接抬手一挡,顺势从被窝里坐起来,她看到床头柜上又多了一个玻璃杯,里面盛得很满,便伸手去拿。
夏天撞上生理期,身体极度缺水。
孟宴臣却拦住她,“凉的,我给你兑点热水。”
凌云致没拒绝。
见状孟宴臣赶紧兑了一杯热水,看她喝完,又问:“吃饭吧?我订了外卖。”
她的胃昨晚就空了,在她醒来之前,孟宴臣甚至听到过她的肚子饿得在叫。
对此,凌云致还是没拒绝,甚至开了口,“知道了,我去趟卫生间。”
孟宴臣受宠若惊,没想到她还愿意跟自己说话,“好、好,你慢慢来,我我我去摆饭。”
他腾地站起,快走几步却又猛地停下。
回头看,凌云致的背挺不直似的微微佝偻,察觉到他没走成,瞥了一眼,但就像什么都没看到。她慢吞吞地下了床,时不时地捂捂肚子,从最底层的抽屉里拿了东西,就越过他往卫生间走了。
孟宴臣一下子就冷静了。
她肯开口不是态度软化,而是追求“利我”。
因为不吃不喝,折磨的是她自己;不管不顾,最后苦的还是她自己。
遥想答辩那回,凌云致也是结结实实享受了三天他的讨好,身体好转以后才把他拉黑,掐断联系。
想清楚这一点,他望着窗外暂停的风雨,心里忽然生出了危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