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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缘尽

经过半月的漂泊,小林来了青槐镇。

因为不识字,她也找不到较为稳定的生计,便找了个洗衣的活干。

或许以后会慢慢好起来,小林认真地洗着衣服,因为勤快又大方,她接到的活还挺多。

这样下去,她完全能够做到衣食无忧。

镇子上没有了曾经在丞相府的尔虞我诈,没有了面对达官贵人时的紧张不安,这里都是寻常百姓,都是为了活着而努力的人们。

可不曾想,小林的轻松生活,忽然就到了头。

一日,赵桂兰外出游玩,经过青槐镇,发现了在街上买菜的小林。

她坐在轿子里看着小林和街坊邻居相谈甚欢,小日子似乎过得不错。

“这个贱人”,赵桂兰眼中流露着毫不掩饰的恶毒,本来以为略施小计让赵柳烟死了也就干净了,可没想到,父亲还是会追究。

虽然在赵柳烟的后事上她演姐妹情深演得很成功,可是等那阵风波一过,丞相便下令让她跪了三天三夜的祠堂。

当时丞相看她的眼神,分明是已经查清楚了一切,弄清了是她在背后陷害。

赵桂兰现在回想到那个眼神,心里都毛毛的。

自己的父亲作为丞相,周身气场已经带上了威严,他没有大声训斥赵桂兰,只是目光森然道:“你若再做有毁丞相府名声的事,我不介意再给你一条白绫!”

那天赵桂兰吓得跪坐在地,连一向护着她的嫡母,都没有敢为她求情。

凭什么,就凭赵柳烟那个下贱东西死了吗?

那种认不清自己地位的东西,还要妄想高攀五殿下,成为皇室的人,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是该死!

赵桂兰怨恨赵柳烟怨恨到了极致,可是赵柳烟已经死了,她有气没有地方撒。

这不,小林一出现,不就是瞌睡了就送来了枕头?

她对着轿子旁的丫环耳语一阵,便去了镇子上最好的客栈。而听了她吩咐的丫环,立刻去找来当地一些有头有脸的人,来拜见赵桂兰。

丞相府的千金小姐有事相求,谁敢怠慢?

看着帘子后面朦胧的人影,这些被请来的人语气谄媚。

“不知小姐有何吩咐?未来相迎,是我们失礼了。”

赵桂兰的声音从帘子后传过来,“你们就是失礼,不过,不是因为没来早早拜见,而是你们藏污纳垢!”

一个衙役立刻跪下来,他是代表自家老爷前来,他也知道赵桂兰身份的重要,若是惹恼了这位,自家老爷不会放过他,说不定连自家的老爷,也会跟着倒霉。

“小姐息怒!小的愚笨,是实在不知小姐因何生气,还请小姐明示!”

赵桂兰语气轻蔑,“相府前一阵子,去世了一位小姐,你可知道?”

衙役不知道,但也只能装作知道,不然怎么能显得丞相重要。

他连连点头,“小的知道,真是一件憾事。”

赵桂兰冷哼一声。

衙役的心提了起来。

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不过赵桂兰没有追究,转而道:“就是一个贱婢害死了她,现在,那贱婢就在你们青槐镇,过得可滋润了!”

衙役立刻明白了赵桂兰的意思,立刻赔笑,“原来如此,小的这就去查清,一定给小姐一个满意的结果!”

赵桂兰开心地笑了,从帘子后面扔出一锭金子。

衙役兴高采烈地膝行过去,将金子揣进怀里。

衙役心想,收了金子,这个被叫做贱婢的丫头便不好过了,谁让她惹了不该惹的人呢?

可别怪他......

或许位高权重者的乐趣,便是让走投无路的蝼蚁更加走投无路。

殊玉和桑翊利用秘术看清了背后的真相,心里都不太好受。

还好殊玉修为高深,桑翊也对人世间的炎凉早有接触,不然,这样的共情,还有可能损害他们的道心。

小林一夜之间丢掉了洗衣的活,镇子上开始有人传言她是一个不正经的姑娘,还背着人命。

谣言一传十,十传百,赵桂兰只是出门一次,便几乎是断了小林的活路。

身上没有足够的钱,小林无法离开镇子,只能沿街乞讨,维持自己活下去。

一天,她只是乞讨的时候碰脏了一个富人的袖子,便被人打断了一条腿。

雪上加霜。

她曾也是丞相府小姐身边的丫环,可是却沦落到这般地步。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的无可奈何。

后来一次偶然,糕点铺的婆婆遇到了小林。

她带着小林回到家中,给她吃卖剩下的糕点,看着小林乖巧懂事,婆婆动了恻隐之心,叫小林一同生活。

小林住进糕点铺的第一天,糕点铺便着了火,一场大火把糕点婆婆的屋子烧得几乎什么都不剩,连婆婆最喜欢的木偶也被烧成了灰。

小林收拾着木偶残渣,忍不住落下泪来。

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小林多多少少能猜出自己的遭遇跟人为有关,她甚至能猜到是谁想让她这般模样。

终究是她连累了婆婆......

她身份卑微,没有力量反抗。

但是她至少可以离婆婆远一些。

殊玉和桑翊也都知道,赵桂兰不想让小林好过,谁要是敢收留小林,谁就要付出代价。

这场火便是警告。

老婆婆的糕点铺被几个热心的人修补了一番后,小林便执意住进了破庙,她不愿意再拖累老婆婆。

乞丐们见色起意想要欺负小林,被糕点婆婆两扫把打得找不着北。

寒秋逝去,凛冬到来。

正是小年这天,老婆婆去了远处一个亲戚家,小林一个人待在破庙。

其余乞丐在镇上混得久了,都有朋友,去外面碰面,留她一人。

家家户户都在祭灶,小林去外面乞讨一圈,有一个好心人给了她一块灶糖。

回破庙的路上,小林来不及躲避,与几个醉汉碰上。

醉汉认为小年遇上乞丐就是遇上穷鬼,忒晦气,便一边喊着“打穷鬼”,一边对小林拳脚相向。

小林将灶糖护胸口,蜷缩在地上,鼻孔嘴角都流出了血。

由于她被打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官府办差的衙役。

那衙役便是曾替赵桂兰传播谣言的主谋,没有他广大的关系网,小林一时半会也不会那么惨。

正是年节,那衙役知道小林的遭遇因何而起,动了些微的善心,将小林救下,扶到了破庙。

小林本充满感激,可是看到他留在雪地上的靴印后后,目光渐渐变冷。

她没有说谢谢,却凉凉地道:“是你们烧了糕点婆婆的屋子,那天着火后我看到了地上的脚印,和你的靴印一模一样。”

衙役哑然。

有一种做坏事被抓了正着的感觉。

是他为了一锭金子,将小林变成了这样。

不过他很快又哈哈大笑,“那又怎样?你去告状派人来杀我呀!”

小林垂头不语。

衙役仅有的善心消失了,他上前踹了小林一脚,转身离开,“不识抬举的东西!真是晦气!”

可很快他又折了回来,手里提着破庙外的半桶脏水。

地面因天冷结了一层冰,连柴也是潮湿的,他用力将水泼在小林用来生火取暖的柴上,“不是骨头硬吗?冻不死你!”

一地狼藉。

小林重伤,站不起来,没有火,也没有人。

她的破衣上渗出大片血迹,整个人只能靠爬行挪动,半个时辰才爬到了破庙靠里一点。

风呼呼地往庙中刮,小林伸出颤巍巍的手,将带血的灶糖放在那只剩半个身体的神像前。

方才那醉汉下脚没有轻重,伤到了小林的肺腑,她受了寒,呕出一口血来。

小林的意识渐渐模糊,她好像知道,自己可能要不行了。

“倘若有来世,再也不要当人了。”

她蜷缩在桌下,像是睡着了。

梦境开始崩塌,殊玉从思绪中抽离,一把握住桑翊的胳膊,指着桌子上,“拿上那块灶糖,就是现在!”

桑翊眼疾手快,飞奔过去将灶糖握在手中,梦境瞬间消散。

殊玉睁开眼,立刻将灵力注入桑翊手心,一颗灶糖形状的东西慢慢成型。

桑翊听着传音铃的声音睁开双眼,没想到梦中的灶糖,竟真的以这种方式被带了出来。

他二人走到神像下,果然找到了那颗已经变黑了的灶糖。

“这颗灶糖带着小林生前受到的最后一丝善意,如果要救那些百姓,非它不可。”

殊玉将灵力凝成的灶糖严丝合缝地放入那颗已经黑了的灶糖上,下一刻,二者重合,桌上的灶糖光洁如新。

师徒二人设法将其化为灵露,一部分投入青槐镇的井中,叫受害的百姓家人们去打来喝,另一部分喂给了冯丹青几人。

一夜忙活,青槐镇大半个镇子的人都醒了过来。

不一会,传来了受害百姓恢复的喜讯。

晨光熹微,殊玉在看着这边的弟子们也脱离危险后,走进了糕点铺。

桑翊跟在殊玉后面,没有进去,在外面听着殊玉与糕点婆婆的对话。

“你知道她在。”殊玉直奔主题,毫无委婉可言。

糕点婆婆只见有个恍若仙人不染俗尘的女子走进来,开口对着她就是这一句,了然一笑。

她不知为何就很信任殊玉,也不拐弯抹角,拿起抹布去擦床边的木偶。

“是啊,她在,每天这么陪着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陪着我了。”

“她来这个镇子时人人欺负她,可是,她永远都是一个善良的姑娘,为了不连累我,她每天住在破庙里。”

“我发现她的时候,她缩在桌子底下一动不动,都被冻硬了。”

殊玉动容,但她心里很清楚应该做什么,“可是魂魄日日留在木偶中,你会因为阴气寿命受损,她永远不去转世,对你们都没有好处。”

糕点婆婆眼中泪花闪动,“我一个老婆子,本来就活不长了,小林生来走了这么一遭,可能还没有死后留在木偶中的这些日子逍遥快活吧。”

殊玉不知该说什么。

桑翊这才知道,小林的魂魄偷偷附在了木偶上,因为木偶与人相近,渐渐将小林养出了形。

所以在夜深人静时,小林的魂魄会偷偷跑出来给糕点婆婆做一些糕点,她的形使她能短暂地触碰东西,因为她是鬼,做出来的糕点才会有异常的香气,当然,也使吃了她做的糕点的人长睡不醒。

半晌,殊玉对着糕点婆婆,认真地躬身一拜。

前世殊玉被所有人针对时,江离也和这个老婆婆一样,坚持守护着她。

能够与一群自持正义的分歧者抗争,保护染上污名的受害者,这需要极大的勇气。

一不留神,她也会被染上同流合污的罪名,变成另外一个受害者。

自己的师叔江离,不就是为了保护自己,被有心人揭开旧事,在微妙的时间放大所谓的“污点”,而无奈自戕了吗?

她对不起师叔,是她害了师叔......

所以,她敬重这位婆婆。

她会让昆仑仙门的弟子告诉青槐镇的百姓,小林清清白白,错的另有其人。

同样的,这一世,她也会洗清江离背负的罪名,替江离拿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这一拜极其认真,也拜了良久。

糕点婆婆扶起殊玉,笑得慈祥。

殊玉念着婆婆的康健,还是坚持道:“我敬重您,可是,我乃修真界修士,我不能任由她就这样附在木偶上影响活人,婆婆,人鬼殊途!”

不能因为感动,就不讲道理。

糕点婆婆知道殊玉这是好意,摆摆手,“不会了,她听见你说她的存在会让我寿命受损,定然不会再待着了。”

殊玉回头,那丝若有似无的鬼气,真的早就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

殊玉终是带着四个弟子离开了破庙。

店里只剩下糕点婆婆一个,孤零零的。

糕点婆婆对着木偶,沉默半晌,道:“其实这些日子,我能感觉到你一直都在。虽然你总是在夜深了之后替我悄悄做糕点,但是你做的糕点总是圆不像圆,方不像方,一眼就能看出来。”

木偶手中还握着那束糕点婆婆早起采来的野花,眼神呆滞,终究没有回应。

桑翊与出了事的百姓家人依次交谈善后,在喝了井水之后,一切受害者都回归正常,任务圆满完成。

糕点婆婆的糕点铺关闭了,听说她离开了这个地方,临走前一晚,她抱着自己的木偶哭了一场,口中只是重复着一句话,“缘尽了,缘尽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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