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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惊闺

惊闺,是钟鸣的职业。

它还有个比较接地气的名字,叫作“磨镜匠”。

天下有佳人兮,闺中铜镜先睹。

菱花无言兮,君子难知。

豪门大户,钟鼎人家。大门与影壁之间,站着一位身穿赤红簪花锦衣的青年,乍一看家境优渥,可仔细一瞧,此人脚穿寻常布鞋,头上也无额外饰品,肩挑一条榆木长板凳,板凳腿上还绑着两个篮子。

可谓:远看鲜衣少年郎,近看丝绸包秕糠。

钟鸣一叉腰,心想着:‘今天来镇上有名的大户高家干活,穿这身总归不算掉价了吧。’

门房大爷憋着笑,将其迎入府内。

家中铜镜半年一磨,算算也是到日子了。

小院中,钟鸣四处张望,豪门大宅里见到的太阳和外面的一般无二嘛,四周盆景似乎又多了一些,能摆下他的“扁担板凳”的地方也少了些。

微微的花香和清脆如黄鹂鸣柳的女声一同飘向了钟鸣。

“哟,今个儿又来卖力气啦。”

打眼一瞧,正是高家小姐的婢女兰花。

“兰花姑娘,许久不见,又漂亮了。”钟鸣这句话是真心实意,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铜镜,不过换来的是对方肆无忌惮的打量。

只听那婢女嗤笑一声,朱唇一张:“常言道:人靠衣裳马靠鞍。你这身板,今儿穿上八贤庄的锦衣,倒是像个小侯爷了。”

“侯爷可不敢当。”话虽如此,钟鸣言语之间也没有任何的谦逊之意。

要说钟鸣一个磨镜匠还能顶这么个的称呼,那可就是......一个老有味道的故事了。

相传那一日,钟鸣的父亲.....

清早起来去拾粪~~~

挑粪工的活计,苦是苦点,好歹能糊口。

那一日“收获颇丰。”

那一日,一根扁担两大桶满满当当的泥黄之物,出了城,朝着堆肥老农院走去。

那一日,恰逢皇帝微服私访路过,遇到刺客袭击。

.....

半柱香后,一桶大粪落在了皇帝头上,另一桶盖在刺客头上。

得亏钟鸣老爹认清了形势,抡起扁担就朝着刺客一阵噼里啪啦乱抽。

起码撑到了迎驾官员和被骗走的护卫回援。

(此时皇帝“比较体面”的落入了一旁的清溪之中。)

老钟喜得救驾之功!

当代皇帝“自诩”一代明君,虽在气头上,还是给眼前这个贱民封了赏。

圣言:“封‘一户侯’”。

官员都懵了,万户侯是有的,但是千户、百户都是官职,算不得侯爵,这个“一户侯”......

就免一户赋税呗。

但君无戏言,皇帝开口说是“侯”,官方礼制上就得按照侯爵的来。大小官员忙里忙外,给他发了金牌,确认了封地(虽然就一个破房子),书写记录......特赦钟家不必遵循侯爵的礼仪。当然,朝廷也不给钱。

要不然,朝廷规定侯爵出门必须坐双马拉的马车,就钟家的家底,老钟这辈子就得“家底坐穿”咯。

此后一段日子,钟鸣的父亲觉得自己是有身份的人了,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的孩子想一个高大上的名字。

他叫钟二狗没事,但不能苦了孩子。

绞尽脑汁之后,终于从脑子的犄角旮旯找到了一个高大上的说法。

“钟鸣鼎食之家。”

于是儿子就叫钟鸣了。

接下来,他决定找个体面一点的工作,可自己又没什么本事,思来想去,突发灵感。

在清溪镇上,一条小河南北穿过小镇,富裕的大户都住在东侧,贫困些的都在西侧,所以,磨镜匠这些“下等人”是不能去东侧的,只能等着富裕人家的奴婢来叫人。

现在不一样了,老子是贵族了!

于是乎,他备上了鹿角粉、白矾、锡、水银混合成磨镜剂,包揽了富裕区域的磨镜工作。

可惜啊,他不知道水银是有剧毒的,长久干下去必然折寿。

四年前,钟鸣父母双双去世,留下了钟鸣一人。

而钟鸣第一次磨镜,去的便是高家,来往多次,如今算是老熟人了。

兰花奚落完钟鸣,双臂抱胸,靠在楠木柱子上,居高临下看着他。

钟鸣慢条斯理的涂抹磨镜剂,动作一板一眼,犹如进行一场庄重的仪式。

突然,前院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但听长工老刘一声大喝,响彻大堂:

“老爷!快出门,二爷回来了,他.....

他屠了一条龙!

他要请全村吃龙肉!”

随后,呼喊此起彼伏,如同平静的海面卷起惊涛骇浪,裹挟着惊讶、迷惑、激动和狂喜迅速席卷全镇。

整个清溪镇很快变成了沸腾的锅子,人声鼎沸,连最为清净的豪宅深闺也不能幸免。

“兰花姑娘,好像出大事了。”钟鸣听清了喊声,凑热闹的心一下就熊熊燃烧起来。

顾不得“保护锦衣”,双臂骤然用力,使劲打磨了数下之后,铜镜已然褪去灰蒙,光亮如初。

这般惊天消息并没有让兰花陷入慌乱,于她而言,消息是真是假不过是休息时嚼舌根的闲谈,但是.....

婢女的活儿没干好是真要挨打的。

“若有大事,自有人回来通报......好你个钟鸣,这几下就把镜子磨好了?那你之前干活怎么......

说!是不是想借机多待些时间,找机会偷看我家小姐!”

兰花双手叉腰,活像是个准备啄人的愤怒公鸡。

钟鸣心中暗暗叫苦,‘我不多磨一会儿,你高家不得以为我做事不尽心啊,那我赏钱哪来?’

混乱迅速蔓延到了后院。出人意料的是,最先进来的却是高家的“至高大厨师”。

“老钟,活儿干好了没?快过来磨刀......来不及了,快,带上你的家伙事儿,一块去镇子口。”

厨子们听见龙肉的第一时间,纷纷掏出了自己最好的菜刀,别说烹饪龙肉,就是菜刀从龙肉边抹一下,那菜刀都能当传家宝的。

钟鸣满脸“真诚”的看向兰花。

那高高在上的婢女撇了撇嘴,说道:“和厨子去吧,到时候工钱给你一块儿结,高家家大业大,还能少了你不成。”

说罢,手掌重重的拍了钟鸣手腕一下,一把夺过磨好的铜镜。

“但小姐你想都不要想。”兰花一跺脚,急匆匆走进闺房。

钟鸣怀着指甲盖大小的歉意勉强挤出了个微笑,转头麻利的收拾东西。

长板凳一横,前后各挂上两个篮子。前篮放磨刀石,后面放的是磨镜子的器物。

刚挑上肩,大厨就拽着他冲了出去。

.....

刚到桥上,周围已经是人山人海。

突然间,混乱之中伸出一条裹着粗糙麻布粗壮的胳膊,好似百年老树的树干虬劲有力,一把钳住了钟鸣。

“老钟,快走,咱得抢到前面去。”

大手拉着钟鸣,连带着他的“扁担板凳”和沉重的磨刀石粗暴的撞开了好几个人。

“姓金的,抓着我的篮子,你跑前面!”

来者名叫金发财,是钟鸣的全天候深度经济战略合作伙伴......

就是镇子贫民一侧唯一一个肉铺的老板,一天天的就想着把他二百多斤的闺女嫁给钟鸣,当上“侯爵”的老丈人。

后方传来高家大厨的喊叫:“不行,你得先给我磨刀......”不过很快就被周围兴奋的讨论声淹没。

清溪镇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就连过年都没有如此多的人涌上沿河长街。

龙肉还没见着,清溪镇就先出现了一条长龙——由一个个人头当做鳞片小河为鳞鬣的一条人肉长龙。

谁也没见过龙,谁也没吃过龙肉,左右两侧热烈的讨论声不停的灌入钟鸣的耳朵。越靠近镇口,传言就越离谱,到最后都变成了高二爷学道有成下东海徒手擒龙王了。

.....

谣言于镇口戛然而止。

钟鸣站在喧嚣和寂静的分界线上,眺望远方。

那里是镇口,小镇的南面,清溪穿过小镇,从那里奔涌而下,和无数溪流汇合在一起冲向江海。

那里曾经是一个向下的陡坡。

现在不是了。

巍峨的龙躯匍匐在黄土大道上,龙脊蜿蜒的弧度如君王长袍一般完美,龙鳞折射出金色的炫目光辉,仿佛小镇出口变成了一条闪耀的黄金大道,直连天路。

钟鸣想要惊呼,想要呐喊,想要用最丰富的情感赞美它,可他只是张着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巨龙虽死,气势不减分毫,炯炯双目凝视着镇口。无形之中的威压如大日凌空,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

龙首之上,站着一位仙风道骨的男子,头戴至道太清莲花玄冠,身披碎星暗纹明月盈天玄法袍,脚踩漆海鎏金登云踏履靴,手持青杆白须拂尘,拂尘上佩大红天炎明珠。

风采绝代,烨然若神人。

神人不语,众生皆寂。

片刻后,眼见人群聚集的差不多了,高二爷方才开口:

“诸位,鄙人高进,道号:清流。远游东海数十年,在东海之畔遇蛟龙作恶,高某挥剑斩之,今还乡,与诸位共享龙肉。”

人群短暂停寂了一秒钟,随后高家家主第一个反应过来,踢了一脚边上的老仆从。

长工老刘当即扑通一声跪下,朗声大喝:“恭迎高仙师回乡!!!”

周围的镇民们呼啦呼啦的跪倒一片,也跟着扯起嗓子大喊起来,生怕自己声音小了被仙师认为是不诚心,再有怪罪。

清流仙师神识一扫,笑容愈发灿烂。

小镇之中,竟有微微的人皇真龙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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