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哭了
挂完电话，苏月影把定稿发给张晓静，趁对方审核期间，她进了病房。
见病床上的苏雪未有苏醒迹象，她静立在床尾观察，确认棉被下有均匀的呼吸起伏后，才蹑手蹑脚的走出病房，去取上午遗留的检查报告。
看着报告单上多处异常选项，虽不知那些医学名称的具体含义，但还是被高低错乱的数值压抑了心绪。怀抱着低落的情绪前往医生办公室，发现林哲不在，才意识到对方昨晚夜班，今天应该休息。这才悻悻回了病房。
呆愣着盯着病床上的人儿，见对方还未苏醒，这才任由眼中酸涩上涌。不知过了多久，太阳穴又开始无节奏的跳动，头撕裂般疼痛着，有一种下一秒就要倒下的错觉。只得拉出床下的折叠椅，趴在苏雪身侧缓神。
似梦似醒中，感觉到床上人的动静，下意识开口询问：”妈，你需要什么？我来。“
话音落后苏月影才坐直了身，甚至眼神中还带有迷茫，这种身体的本能反应是因伺候病人日久天长练就的特异功能，所以大脑总能比身体快一步。
看着苏月影的反应，再加她眼睛里的红血丝以及脸侧压出来的红印，苏雪心疼的心口犯酸。抬手抚上对方的头顶，低声安抚道：”月月，妈没事，我下床去个洗手间，你上床接着睡。“
”嗯。“苏月影强迫大脑强行开机，先揉了把睡眼惺忪的眼睛，又站起身甩了甩麻痹的身体，”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妈自己去就行。“
”没事。“
”怎么不躺床上呢？\
\趴会儿就行，不碍事。“
苏雪眼神怜爱的望着帮她穿鞋的苏月影，伸手帮她整理好略显凌乱的头发，语带自责：”妈把你吵醒了？“
”没有。“苏月影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语气懒散道：”身体被压麻了，就算你不叫我，我应该一会儿也就醒了。“
陪着苏雪去了个洗手间，苏月影拒绝了对方让她上床再休息会儿的要求，伸手从赵紫晗拿来的果篮里掏出个柠檬，用水果刀切成薄片，以此来缓解苏雪略显干涩的嘴唇。
”你今天喝水量差不多快够了，这会儿先含片柠檬吧。“
苏雪应是对含柠檬片已经免疫，所以当苏月影递过来时，她没有推辞且面色无异的含了那片对于常人来说酸涩无比的果子且还能正常说话。
”今天的检查单都拿到了吗？拿来让我看看。“
”还有两份明天上午出。“
”你林叔看了吗？他怎么说？“
”林叔昨晚值夜班，等他明天上班了当面给我俩说，省得咱俩互不信任。“
”你这丫头，没大没小。“
就在母女俩人日常拌嘴时，苏月影的手机传来”叮咚“一声，她看到最上面杨柳发过来的消息，抬手做了个休战的手势。
”我杨阿姨说过来给我们送晚饭，这会儿快到楼下了。“
”她上课还要挂心我，多不好意思啊。“
苏月影拍了拍苏雪的肩头，以示安慰：”她和林叔对我们的好，我都记着呢，欠的情，我日后补。“
苏雪轻叹一声，指着果篮催促道：”你去多洗些水果。“
苏月影领命，拿着水果去清洗。待她洗完水果出来，刚好碰到杨柳与林哲打开病房门。
她连忙出声，一一打招呼。
苏雪闻声转头，看到杨柳时是兴奋的，可没想到昨晚值夜班的林哲也跟着一起过来了，本就觉得又给人添麻烦的她愧疚感更重，赶忙起身相迎。
”杨姐来我心里就挺过意不去的，林大哥怎么也来了？昨晚熬了一晚上，而且还上了手术，今天应该多休息的。“
杨柳快步上去拉着苏雪的手使其半躺，柔声安慰着：”他白天睡多了，晚上该睡不着了，本就更年期，觉少的可怜，这会儿让他出来放放风，晚上才睡得香。“
”杨老师说的对，况且我今晚没班，一会儿回去可以接着睡。“林哲出声附和着，没半分架子。此时虽没穿白大褂，但刻入骨子里的医生特性还是让他两句离不开老本行，”今天有没有不舒服？进食了吗？“
”都挺好的，我还想着让你安排明天出院呢。“
”身体养好了，你想赖在医院都不成。“林哲说笑间把杨柳炖的熟地山药乌鸡汤打开盖，”我家领导让我去市场买的活鸡，下午足足熬了三节课呢，而且去皮煸炒过，非常适合你喝。虽啥也没放，但保证鲜美。“
苏雪浅笑，但眼眸已蒙了层水雾：”哎，杨姐学校事就忙不过来，我还给你们添乱。“
杨柳接过林哲递过来的汤碗，拿起勺子搅拌着，语气轻松平常：”下午我没课，闲着也是闲着，再说顿锅汤老林也能跟着沾沾光。“
”这还真是。“林哲认同的点头，对着自家老婆不留余地的夸奖，”而且现在杨老师的厨艺见长，颇有星级大厨的造诣。“
对于他的吹捧，羞的杨柳飞来一记眼刀，”你少给我戴高帽，要不是你天天加班，我能把自己为难成这样？“
”我真不是吹捧，我可是有人证的。“林哲此时为了家庭内部和谐，毫无歉疚的拉出了昨晚刚吃了他夜宵的苏月影，冲其挤眉弄眼道：”不信你问月月，她可是昨晚刚尝过你现在的手艺。“
苏月影咋都没想到吃个宵夜还要管售后的，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不得不言笑晏晏。
”这次我站林叔，他确实没夸大，晚饭杨阿姨做的饭确实好吃，那么一大份，我这如猫般的胃可是吃得干干净净，一口没剩。“
见苏月影上道，林哲激动的音都劈了，就差三指朝上自证了。
”哎，你看，我就说嘛！你还非不信。“
对于林哲的讨好行为，杨柳撇嘴，可对上苏月影，那是笑的满心欢喜。
”月月的话我是肯定相信的，既然你爱吃杨阿姨的饭，那你以后想吃什么，都包给我，杨阿姨做好给你送来。“
面对杨柳的热情，苏月影不疑有他，直接痛快应下：”好说好说。“
因几人的插科打诨，病房里原有的伤感消散了几分，苏雪嘴角再次溢起浅笑。直到护士进来检查时，林哲才借此小声询问苏月影：”你妈妈的检查结果都出来了吧？“
苏月影点头，把检查报告单如数递给林哲，”今天能拿到的，都在这了。“
林哲低头翻看了两页，眉头有一瞬的收起，后又不着痕迹松开，与苏月影对视后，头微微朝门口扬了扬，暗示出去谈。
苏月影的目光从林哲接过报告单起，就一直锁在对方身上，所以不仅把对方的神情全都收进眼底，还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对方释放的信号。
她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对着床上的人扯了个借口，”杨阿姨您陪我妈先聊着，我有个电话要打。“
杨柳善解人意的摆了摆手，”没关系，你去忙吧。我陪你妈妈坐会儿。“
苏雪也点头，见苏月影的身影消失在病房里，又看向一直低头查看检查单的林哲，最终还是没忍住试探道：”林大哥，这次是有什么不妥吗？刚月月都让我看了，她也上网查了，所以没关系的，我心里有数，你不妨实话告知我，也省得瞎猜想。“
闻言，林哲抬了头，虽对苏雪的话存疑，可见对方神情如常，他也未表露出丝毫异样，可心下还是突突。”你看你又胡思乱想了不是。既然月月让你看了，那你也应该知道这都是以前那些老生常谈的老毛病，我只是在想怎么更改一下药方，可以避免昨天的突发事件。“
虽林哲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可身为夫妻的杨柳还是在他细微的表情中解读出一二，心中咯噔一下的同时，还怕苏雪接着问下去会察觉异样，只得把战火重新瞄准自家老伴，以此来转移苏雪的注意力。
”不是我说你，亏你还是苏老师的主治医生呢，不知道病人经不起医生的沉默寡言，没病也被你吓出病了。“
”是，是。\林哲淡笑附和，连声赔不是：”我的错。“随后看向苏雪，”所以苏老师可不敢胡思乱想，要不然我不好交代呀。“
苏雪讪笑，赶紧拉着杨柳的胳膊解释：”杨姐，我没责怪林大哥的意思，你可别误会了。“
”你不用替他说好话，医生本就要为病人负责的。他要敢说假话欺骗你，那不是耽误治疗了？那我能饶了他？“
分明是一句正常询问，可事情的走向怎么和预期的不一样，眼下苏雪哪还有心情再计较自己的病情，赶紧悬崖勒马止了话题：”哪有姐姐说的那么严重，林大哥一直对我的病情尽心尽力，是一位仁心仁术的好医生。“
见苏雪开始着急上火，杨柳见好就收，也适时停了话题，”反正有任何不适咱都别憋着，有林哲在，没事的。“
林哲感激的望了眼自家老伴，不忘出声应和：”对，有啥就给我说，不仅因为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更因为咱们也是一家人。“
苏雪又因两人的真情实意红了眼眶，一时不知如何表达。
刚好林哲手机响，他也借故出了病房，在门外与斜靠着墙壁的苏月影相视。
”您再不出来，我都考虑进去解救您了。“
林哲擦了把脸上不存在的虚汗，一副余惊未退的模样，\咱俩没对过词，被你妈妈一诈，我还真怕说漏嘴。“
”还好您敏锐，没被她诓住。“
”得了，这不是聊天的地方，咱还是快走吧。“林哲往病房看一眼，拉着苏月影往办公室走去。
俩人进了办公室后，林哲没有寒暄，只是抬手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便接着往后看报告单了。
苏月影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又把目光投向林哲脸上，开始观察他的微表情。见对方越往后看，眉头锁的越紧，这下验证了她心中的猜测。抿了嘴角，握紧了拳头，压下内心的惊惧，开口道：”林叔，不瞒您，我拿到报告后确实上网查过，不过没告诉过我妈。我知道结果不太好，我也做了心理准备，您就告诉我，接下来我应该怎么配合，才能让我妈多活段时间。“
一段看淡生死的话从一个小姑娘嘴里吐出，让人忍不住唏嘘。可对上苏月影坚毅的目光，林哲唯留心疼。哀叹一声，把检查报告推到她面前，用手指着上面的数据，凝重道：”这些凝血障碍，高钾血症都属于尿毒症晚期的体现了，包括你妈妈昨晚出现的心力衰竭，这都是晚期预警。现在最好的方案就是找到合适的肾源，马上进行换肾手术，但你也知道肾源可遇不可求，而且也不能保证你妈妈的身体能承受住了换肾后的一系列反应，所以我们目前还是要选择保守治疗，一周二次的透析要换成三次，然而中西药结合。“
苏月影木木点头，目光仍停留在报告单上，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苏月影暗自伤神，林哲以为她在为苏雪难过，急忙出声安慰：”月月，别难过，你妈妈这个病已经好多年了，现在保持这个样子与你用心的照顾脱不开关系，我们做人事，听天命足矣，没人会责怪你，况且现在情况没到最糟那一步，你可不能先放弃。“
见苏月影还是没反应的颓然样，林哲又快速想到另一层次，以为对方是为日后费用担心，连忙站起身拍着她的肩解释：”月月，好孩子，别沮丧。刚上来时我们在缴费大厅给你妈妈的住院卡里充了一万块钱，你先应应急，钱这方面有困难了就和我们讲，我和你杨阿姨还是有些存款的。“
忽的一股暖意从心底爬上眼角，苏月影连忙抬起头，想要制止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到头来发现是徒劳。
她不是矫情的人，也很少当众表露自己的情绪。
打记事起她便很少哭。
还记得那时苏雪在外地教学，平日没有父母陪伴的她只会在苏雪寒暑假时才能见到。那时苏雪会在外婆家待上一个星期陪她，随后便提前返程。直到上四年级时苏雪再次离开，她意识到不论她多不舍，无论她哭的多大声，都阻止不了妈妈离开的步伐。从那时她便知眼泪是无用的产物，也学会了隐藏自己的心情。
初中时被苏雪接过来母女俩人相依为命，缺少父爱的她从小就懂得人情冷暖，冷淡的心却一次次被林哲夫妇的情义感动，心中万语千言，此时只能化为感激的泪水和含糊不清的谢谢。
见此情景，林哲不由的跟着心酸，抽出纸巾递到苏月影手中，柔声劝解：”傻孩子，我和你杨阿姨看着你长大，一直把你当女儿看待，一家人没那么多虚礼。“
林哲原本想安慰来着，但苏月影从他提起钱后便从无声哭泣变成小声啜泣，这让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林叔没养过姑娘，还真不知小丫头哭起来该怎么哄？给你妈妈交住院费是怕给你后你推拒，所以才自作主张，你要是嫌我们私自做主，那我下次和你杨阿姨一定提前告知你。“
见对方哭的梨花带雨，如泣如诉，林哲手忙脚乱的一个劲替苏月影抽纸巾，\哎哟，丫头哦，你赶快别哭了，林叔心都快被你哭碎了。你再这样哭下去，要是被晚星那小子知道了，他又该跟我们甩牛脾气了。“
林哲一遍遍重复哄着，就差拿手机把电话给自家夫人救助了。
反观苏月影，正哭得不能自已，其实林氏夫妇对她们母女的帮助，岂是林哲这样轻描淡写可以概括的，包括此时，他说下次告知而不是商量，意思不言而喻，其中情份早已超越邻里，说亲人都不为过。
苏月影心里明镜一般，但此时她没有能力去承诺，去报答，但不代表她不懂知恩图报的道理。
就在林哲快要忍受不了她的哭声时，苏月影抽抽搭搭着瓮声瓮气道：”您和杨阿姨的好我都记得，以后我把你们当亲爹妈孝敬着，我工作后用余生还你们的恩情。“
此时林哲只想要苏月影不哭，所以不管她说什么他都答应着。”好好好，只要你别哭，林叔怎么都答应你。“
苏月影在抽噎中努力调整平复情绪，但压抑太久的情绪被释放，一时半会竟止不住，她又抽出几张纸巾，吸了吸鼻涕，闷声闷气道：”林叔，我去下洗手间。“
”去，去。“
就这样，苏月影在林哲如释重负的叹气声中走出了他的办公室，好在她自控能力较强，在洗手间用了十分钟便恢复了正常，待她再次回病房时，神情已看不出任何先前哭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