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安静的吊唁
艾蕾塔暧昧地摆出“我不清楚这水是什么”的态度。现在应该暧昧地表示自己不知道该跟随西露芙还是骑士团长比较好。
而且更重要的是，艾蕾塔看到薇娅的下场，脑袋一时之间无法运转。
“呃……谢谢你，西露芙小姐。你是为了把这个交给我，才叫我过来的吧？”
艾蕾塔微笑地这么说，西露芙似乎认为瓶子里的水已经不重要了，默默地点头。
“你还有其他事情想说吗？什么都可以……”
然后艾蕾塔为了之后大概会问“结果如何”的骑士团长，想要和西露芙多少聊一些。
如果话题始终围绕在水上面，骑士团长可能会说“不能让弗洛伦拿着可疑的东西”，然后没收这瓶水。
“你是来见你哥哥的吗？”
艾蕾塔马上这么问西露芙。西露芙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点头。看来她果然是来见亚瑟的。
“这样啊。不过，现在可能很难见到你哥哥。”
“……因为他是罪犯？”
“这个嘛……嗯，是这样没错。”
艾蕾塔回答这个难以启齿的问题后，稍微思考了一下。
正如薇娅以前说过的，利用西露芙打击王家并不是什么坏事。
当然，如果处理得不好，艾蕾塔也会有危险，不过即使如此，人类国家的崩坏这个字眼还是很有吸引力。
所以，艾蕾塔必须考虑将来与西露芙联手的可能性，必须采取行动。不过，这终究是基于【骑士团长的宠儿】这个立场。
“我希望你告诉我，哥哥他真的做了什么坏事吗？”
艾蕾塔注视着西露芙那张混杂不安与焦躁的表情，下定决心。
“你有从其他人那里听说什么吗？”
“……听说是颠覆国家的罪。”
艾蕾塔慎重地试探，决定大致要说到什么程度，然后开始说道：
“关于那方面的官方说法，我想你从其他人那里听说会比较好，所以我要说的，是我个人对勇者亚瑟的看法。”
艾蕾塔坐到椅子上，西露芙也困惑地轻轻坐到艾蕾塔对面。等她坐好后，艾蕾塔开始说：
“亚瑟对我而言，是对我同伴见死不救的人。”
接着艾蕾塔将王都的战斗告诉西露芙，她始终以当时在场战斗的人类佣兵的立场说明。
说明许多同伴死去，以及她认为勇者再早一点抵达的话，或许就不会发生那种事。
也说明了就连迟到，都在勇者的计划之内。顺便也掺杂着“米露和我感情很好”的谎言，说明她对米露见死不救的事。
艾蕾塔说明这些事时，西露芙虽然显得困惑，但同时似乎也打算接受。
她从艾蕾塔口中听到“自己不知道的哥哥”，在自己心中重新建构对哥哥的认知，她看起来像是这样。
“所以……嗯，虽然很抱歉，我对亚瑟阁下没什么好印象。”
“这样啊。”
西露芙显得困惑，也有点悲伤，但意外地冷静。
“所以，亚瑟阁下的罪状大概不会被推翻，而且，你搞不好也会被……那个，被收拾掉。”
“我想也是。”
西露芙冷静地点头，表情稍微缓和下来。
“你竟然当着我的面说，我可能会被收拾掉。”
“呃，因为，这时候说谎也没用。”
这对还留有稚气的少女来说，或许很残酷，但事实就是事实。西露芙现在对王家来说，是最碍眼的人物。
“……不过，我还没被杀掉。”
“因为西露芙你登场的方式那么华丽，那是你刻意安排的吧？”
“是啊。”
艾蕾塔分析，西露芙似乎也相当坚强。不过，当她以勇者身份自居时，就已经相当坚强了。
话说回来，如果她这么坚强，应该是写这个“剧本”的人的能力吧。
西露芙的坚强，是即使被暗示死亡也不会动摇，还能像这样投身于赌博般的状况的胆量。这毫无疑问是她自己的特质。
“西露芙，你的目的是救出亚瑟阁下？”
艾蕾塔对如此充满胆识的少女这么问。难得来到这里，不只是瓶子里的水，也带点其他土产回去吧。
……于是。
“没错，还有……”
西露芙这么回答。
“我想知道关于勇者和魔物的真相。”
????????
同一天，血鸦在魔物国王都附近的山丘上。
“回来了啊。”
“感觉好奇怪。明明只过一个冬天，我却觉得过了很久。”
帕克斯垂下耳朵和尾巴，显得有些沮丧。血鸦侧眼看着他，轻笑几声，用翅膀拍拍帕克斯的背。
“一开始的地方也是最后的地方，感觉也很奇妙。”
据说这座王都地底下，有最后的神殿。没有更多情报，完全是摸索的状况，但血鸦并不怎么担心。
“总之，接下来没有休息时间。趁现在好好休息吧。”
帕克斯发出“咦！”的哀嚎，血鸦忍不住笑了出来，同时在脑中列出几个可能。
过去，血鸦负责过王都的警备任务。如果通往地下神殿，应该是那里吧？
他可以想到几个候补地点。城门旁似乎没在使用的排水管、广场角落的枯萎喷水池、公共墓地的石碑……只要把那些地方全部找过一遍，应该不用多久就能找到正确答案。
“那么，在冲进去之前，最后再确认一次。”
接着，血鸦转头看向众人。
“准备魔力。”
从东方神殿取得的神力碎片，被薇娅慢慢消化，抽出魔力。这是史莱姆特有的方法，不需要举行什么仪式。
“薇娅，状况如何？”
血鸦对着放在行李袋里的瓶子说话。
里面装着说‘我已经懒得维持姿势了！请把我装进皮袋或瓶子里吧！’的薇娅，以及被消化成胡椒粒大小的神力碎片。
然而……
“……薇娅？”
没有回应。
血鸦轻轻摇晃瓶子。于是，粘度几乎为零的水随着瓶子的晃动而摇曳。
瓶子里的东西，已经不是史莱姆了。
“……这样啊。结束了吗？谢谢你。”
血鸦将装了水的瓶子放在附近的岩石上。
史莱姆丧命时会变回普通的水。然后，史莱姆活着时蓄积的魔力会化为水，渗入大地，让魔力在这个国家循环。史莱姆就是这种魔物。
“队长？薇娅呢？”
帕克斯悄悄地探头看瓶内，歪头表示不解。帕克斯似乎还不太明白薇娅的死。
“既然复仇结束了，这样也好吧。”
另一方面，维拉则干脆地这么说，嘴上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浮现苦涩的表情。
“什么嘛，最烦人的家伙死得还真安静。”
维拉说完，轻轻戳了戳瓶子。在瓶中摇晃的水只是普通的水，不是那个莫名能言善道又莫名绅士，在各方面都很莫名的史莱姆。
薇娅死了，将魔力留给同伴。
但是，没有留下什么话。
“……好了。”
血鸦抛出没有意义的话语，轻轻拿起瓶子，然后打开盖子。
装在里面的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非常美丽。血鸦将水倒进杯子里，分成三杯。
“来干杯吧。”
然后他拿起一杯，维拉跟着举杯，似乎终于理解一切的帕克斯也跟着举杯。
三人默默碰杯，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一边悼念同伴的死，一边加强今后的意志。
一边在不远的未来点燃希望的火焰。
“……喝完了呢。”
就这样，转眼间杯子就空了。杯子里的水连一杯都不到，当然会马上喝完。
“这是至今最轻松的一次！”
“是啊……可恶，沃里克那时的那件事真的忘不掉。”
“真是的，明明是个啰嗦的家伙，死后却一点都不缠人。”
连悼念的时间都没有，吊唁就结束了。大家抱着这种感觉，收拾杯子。
然后各自心想。至今吃饭时都会聊起回忆，整理心情，但这次却不行。各自在就寝时，都会陷入沉思吧。
相当安静的夜晚。
????????
“这样啊……在血鸦那边的薇娅，也消化了神力的碎片……”
此时，艾蕾塔得知血鸦他们的状况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艾蕾塔已经察觉到，高大的薇娅在完成复仇后，终于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薇娅原本在来到人类的国家时，就已经打算寻死了吧。
艾蕾塔似乎也做好了一定程度的觉悟，因此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
“它已经做好觉悟了吗？还是已经习惯了呢，总觉得有点讨厌。”
艾蕾塔这么嘟囔，同时看向桌上的瓶子。
“所以高大的薇娅，就是这个吧？真是扫兴。”
西露芙拿来的瓶子里，恐怕装着薇娅。
薇娅死后，化为含有大量魔力的水，然后装进瓶子里。事情应该就是这样吧。
真是扫兴。直到前几天都还在吵吵闹闹的那位烦人绅士，居然变成了这瓶水。艾蕾塔抱着这种事不关己的心情，茫然地注视着水。
但是，现在没有时间慢慢等了。这里是敌人的根据地，是人类的城堡。不知道那个骑士团长什么时候会来，下令“把可疑的水丢掉”。艾蕾塔心想。
“好，喝吧。薇娅也这么希望吧？”
“是的，当然。”
艾蕾塔打开瓶盖，得到薇娅的同意后，将瓶口凑近嘴边。突然，她发现一件事。
“……那个，薇娅。”
“啊，是。”
薇娅摇晃着。小小的薇娅在放着瓶子的桌子上，摇来摇去，随心所欲地晃动着。
“这么说来，你活下来了呢？”
“活下来了呢？”
艾蕾塔和薇娅面面相觑，仔细地打量薇娅。薇娅也思考着，然后——
“咦！？哎呀！？我该不会是抽到下下签了吧！？我们之中抽到下下签的人！？”
“嗯，至少大薇娅和血鸦的薇娅，好像把各种麻烦事都推给你了。”
“啊啊啊！不愧是我！可恨！我真恨自己的聪明！”
“也就是说，留在这里的小小薇娅，是不太聪明的薇娅吗？”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太过分了！实在太过分了，艾蕾塔小姐！”
艾蕾塔原本只是有些傻眼地看着薇娅慌张的模样，不过当她看到薇娅认真地烦恼‘难道身体变小，智力也会跟着降低吗！？’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明明已经死了，却又活了过来，而且果然还是这么吵闹。
‘真像是薇娅会做的事。’艾蕾塔这么想，同时松了口气，‘太好了，我还不用变成一个人。’
“艾蕾塔小姐，我想你应该明白，不需要特别吊唁。”
艾蕾塔看着薇娅，薇娅突然这么说道。
“我当然明白，我们不需要棺材。如果有那个能力准备棺材，不如拿来杀死活着的人。”
艾蕾塔用力点头同意薇娅这番话。
这是自从离开王都的那一天，弗洛伦死去的那一天，就一直深深烙印在她心中的想法。
艾蕾塔她们没有余力。如果有余力，应该全部用来让魔物活下去，以及杀死人类。
“是的，你说得没错。我们不需要棺材。因为准备那种东西，会浪费我们的资源、劳力和时间。而且……”
娇小的薇娅也晃着身体，接着说下去，然后继续说道：
“伙伴们才是我们的棺材。”
艾蕾塔心想。
如果自己是棺材。
如果自己是容纳、吊唁伙伴的存在。
或许会稍微得到救赎。当然，不是指死去的伙伴，而是艾蕾塔自己。
薇娅的话，足以让艾蕾塔在自己的生命中找到意义。没错，吊唁或许是为了活下来的人们而存在。
“来吧，小姐。请收下大块头我的残骸，以及我得到的魔力。”
“嗯，我知道了。”
于是艾蕾塔终于喝下瓶中的液体。
没有任何味道，没有任何香气，只是普通的水。喝下它，品尝溶入其中的浓厚魔力，然后艾蕾塔吊唁大块头的薇娅。
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
然后，为了将吊唁的份，化为为了魔物们的未来而行动的力量。
艾蕾塔强烈地感受到在自己体内扩散的魔力，小小的薇娅也将瓶中剩下的水吸收殆尽，然后变强。艾蕾塔确实地感受到这一点，她现在就想确认自己的魔力。
自己究竟变强了多少？这样就能赢过勇者了吗？这样终于能拯救魔物国了吗？
艾蕾塔想着这些事，心情变得有些焦躁……
但是，她的思绪被打断了。
“不好了，弗洛伦大人！”
急促的敲门声与呼唤艾蕾塔的声音，让艾蕾塔瞬间紧张了起来。
小小的薇娅立刻躲进艾蕾塔怀里，下一瞬间门被打开，士兵走了进来。
“怎、怎么了？”
“请立刻前往地牢！骑士团长阁下找您！”
艾蕾塔困惑不已，根本不需要演戏。各种可能性瞬间在脑中闪过，心脏剧烈地跳动。
艾蕾塔紧张地想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无可挽回的失败，等待士兵继续说下去。
“勇者的随从消失了！”
她得知了这个大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