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帕克斯

“弗洛伦，你要去哪里？”

艾蕾塔笔直地朝血鸦与帕克斯的藏身处前进，途中被阿西尔困惑的声音叫住。但是，她不能在这里停下脚步，因为亚瑟可能正在做什么坏事。

“那个……这边好像有某种强烈的气息。”

艾蕾塔也露出困惑的表情这么说，阿西尔似乎就接受了‘身为魔物的弗洛伦或许能感觉到什么’。

看来阿西尔自己感觉不到血鸦、帕克斯以及亚瑟的气息，不过这样正好。艾蕾塔决定笔直地朝森林前进。

什么都没有是最好的。但是，如果有什么……艾蕾塔介入之后或许能改变什么。然后，或许再加入一名勇者，就能改变什么。

“我们快走吧，我有不好的预感。”

艾蕾塔焦急地不断前进。

如果是血鸦，只要飞上天空，帕克斯则是只要在地上奔驰，就能马上抵达，但艾蕾塔却像人类一样用双脚前进，距离有点远。

即使如此，艾蕾塔仍不断朝那个方向前进。

……

亚瑟踏入森林中。

森林莫名地安静，没有生物的气息。

没错，茂密的树林中也莫名地缺乏生命的气息。

明明是迎接春天发芽的季节，树木的枝条却没有长出新芽，杂草也没有探出头。不知为何，给人的印象就像是仍被严冬囚禁。

寂静只让人感到诡异。无论是树叶摩擦的声音，还是鸟鸣，都听不见。

……然而。

“该死的人类！”

魔物出现在亚瑟面前。

充满生命的气息，一点也不安静。而且，是至今战斗过的魔物中，感觉位于上位的魔物。

亚瑟在那只犬型魔物面前，握住剑。

亚瑟露出强烈的警戒神色，犬型魔物则困惑地盯着亚瑟，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似地说：

“……我认识你。”

亚瑟的背脊瞬间一僵。

亚瑟也记得这件事，毕竟他在魔物国，杀过无数的魔物。

“你是勇者吧。”

被那双莫名不带感情的眼睛注视，被那道莫名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这么一说，亚瑟做好了觉悟。

“……对，没错。”

杀。

亚瑟心中确实有着这样的觉悟，亦或是疯狂。

“踏进墓地的魔物就是你吗？”

不过，在杀掉对方之前，应该先问出一定程度的情报再杀。

只要问出破坏坟墓的魔物有何企图，就能连同躲在背后的某人一起解决。亚瑟这么想着，举着剑这么问道，结果——

“墓地是什么！？”

得到意料之外的回答，亚瑟愣住了。

顺带一提，亚瑟对于狗型魔物眼中流露出纯粹的惊讶与疑问感到惊讶与疑问。这家伙莫名地可爱，但到底是什么来头？

“就是埋葬尸体的地方，你难道不知道墓地是什么吗？”

是语言能通，却又无法沟通吗？

弗洛伦能自然而然地沟通，所以亚瑟以为魔物某种程度上也能沟通，但只有弗洛伦是特别的吗？那么，也不该期望跟这种家伙和平共处吧。

亚瑟思考着这些，然而在他再度开口之前，犬型魔物歪歪头。

“啊，我懂了我懂了。这样啊，那是坟墓啊。对哦，排着许多气派的石头嘛。”

犬型魔物说得太过若无其事，让亚瑟产生反感。

以谈论坟墓而言，犬型魔物的声音太开朗了，对吊唁西露芙的亚瑟而言，语气太轻佻了。

“这样啊，人类会像那样造坟墓啊。”

犬型魔物的语气似乎有些佩服，而且更奇妙地开朗，带点讽刺意味，亚瑟终于要挥剑。

“我们……我们可没有余力吊唁死去的同伴啊。”

犬型魔物一改先前有些讨喜的模样，以空虚的目光看过来，亚瑟呆立不动。

这时，亚瑟想起自己的理性以及自己的罪过。

“你知道吗？死掉的魔物会被堆在巷子里哦。然后就在那里慢慢腐烂。”

犬型魔物淡淡地说道，能够丰富地做出各种表情反应的魔物，跟眼前这只实在不像同一只。突然失去色彩的声音，让亚瑟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风景。

“我们才不会做棺材。如果有木头可以做棺材，我们会烧掉给活着的人取暖。”

亚瑟想起魔物国王都的巷弄。亚瑟杀死的魔物尸体被魔物搬运，然后堆在那里的事。

亚瑟清楚记得那股恶臭令他感到不快。也记得看到他们对待遗体的方式，丝毫没有对死者的敬意，他心想：“啊，魔物终究只是这种程度的野蛮生物。”

“魔物不会对死者表示敬意吗？”

亚瑟不久前才刚吊祭过他最爱的妹妹，实在无法理解对方的行动。

然而——

“是你们人类害我们不得不这么做，好让我们活下去的吧！”

魔物，没错，是魔物在吠叫。

亚瑟原本认为魔物没有吊唁死者的风俗。事实上，魔物们也的确如此行动。它们不吊唁死者，将尸体弃置不顾，有时还会翻找尸体，贪食腐肉……那副骇人的模样，对亚瑟而言实在难以理解。

就算魔物理解人类的语言，就算它们和人类一样会有所感觉、有所思考，但两者之间确实存在着无法相容的界线，亚瑟原本是这么认为的。

提倡魔物与人类和平共处的世界，缔结和平的未来，一定是傲慢的温柔。亚瑟误解了魔物这种生物。

现在，亚瑟看着朝他吠叫的魔物，那双充满激烈愤怒与深沉悲伤的眼睛，即使如此却没有失去理性的模样，终于了解到自己的罪孽有多深重。

“你以为自己没被憎恨吗？喂，人类。”

他被憎恨着，憎恨到无法弥补的程度。

魔物并不期望和平，肯定不只是眼前的这只魔物，所有魔物都强烈憎恨着人类、憎恨着勇者。

帕克斯处于沸腾般的愤怒与憎恨之中。

眼前的人类，帕克斯的同伴们被杀死的可恨人类，勇者茫然的表情令帕克斯更加愤怒。

有什么好茫然的？你不知道吗？你被憎恨。你被憎恨！连这点都不知道，亏你还敢说要和魔物和睦相处！

但是，帕克斯和愤怒一起思考。

姐姐一直抱着这种想法混在人类之中吧。

“我们不需要棺材。因为和必须制作棺材、坟墓，像那样停下脚步的人类不同。”

帕克斯忍住愤怒说道。

“我们一直都没有停下脚步，来到这里。不管牺牲了谁，不管牺牲了自己，大家依然没有停下脚步前进。我们对此感到自豪。姐姐也是，队长也是……大家都是这么想。大家都是为了大家而活，和人类不同。”

帕克斯像是在回想般说道。

然后他再次确认，自己和同伴们为什么至今一直前进。

魔物不需要棺材。

魔物们全都祈祷着魔物们的幸福，魔物们更好的未来。即使死了，也一直如此。

所以，艾蕾塔才会混在可恨的人类之中暗中活跃，血鸦才会成为魔王对抗人类。

魔物和人类不同。和每次都会停下脚步，怜悯自己，为了死者而将资源奉献给死者的那些人类不同，魔物和人类不同。

死者会奉献，为了应该存活的人。

然后，存活的人会前进，为了死去的人。

“我们不需要棺材。”

魔物们就是那样活着，那样持续前进，带着骄傲，看开一切，只注视着前方。

但是，即使如此。

“可是，就算那样，怎么可能不难过！”

即使如此，帕克斯还是很难过。

难过。只是，一味地难过。

随着悲伤一起想起的，是和帕克斯一起拉着运货马车的同伴们。

虽然他们把艾蕾塔当成背叛者的蝙蝠，但是本性很善良。

用艾蕾塔给的药治疗他们的伤，他们就会用笨拙的言词道谢。

有什么事的时候，他们就会保护年轻的帕克斯。

在那里的大家明明都疲惫不堪，即使如此，即使如此还是很善良。

但是，他们也不在了。大家都死了。被眼前的勇者杀死了。

然后，艾蕾塔的朋友，那只鹿型魔物。帕克斯也知道她在王城的餐厅工作。她煮的汤非常美味且温暖，艾蕾塔总是期待着那道汤，帕克斯也陪她去寒冷的冬天巡逻过好几次。

那只魔物也不在了。最喜欢的姐姐，帕克斯再也无法品尝到姐姐最喜欢的那道汤！

然后，公主也死了，她是非常漂亮的魔物。帕克斯虽然觉得她有点可怕，但看到公主更觉得骄傲。可是，那位公主也不在了。

沃里克也死了，沃里克是帕克斯的憧憬。

帕克斯曾经希望有一天能成为沃里克、血鸦和艾蕾塔加起来那样的魔物。可是，他想从沃里克身上多学点东西，那位沃里克也不在了。

维拉也死了。看着她，帕克斯觉得有点寂寞。有时，他觉得血鸦身上也散发出和她相似的气息。

帕克斯想和这么寂寞的魔物多说说话，可是，他已经没办法和维拉说话了。

薇娅也死了。那个不管怎么杀都杀不死，总是飘飘然又奇妙的薇娅，已经不在了。帕克斯觉得它会一直待在自己身边，觉得它会让自己笑得更多。可是，它却……

……帕克斯就这样失去同伴，连那些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同伴，也失去了很多。

每次买东西时都会打招呼的面包店阿姨。帕克斯在公园巡逻时，不知为何会靠过来的孩子们。

人类以为那些魔物不会悲伤吗？

人类到底有多愚蠢？

到底要多瞧不起魔物才甘心？

“怎么可能不悲伤？”

帕克斯一直很悲伤。

失去同伴很悲伤。即使如此，还是得前进很悲伤。

就连在这段旅途中，也不断失去同伴……即使如此，还是得坚强面对的血鸦和艾蕾塔，看着他们，帕克斯最悲伤的是，自己没办法拯救最喜欢的他们。

他一直很悲伤。

虽然帕克斯心中充满愤怒与憎恨，但悲伤一定更胜于那些感情，他就是如此悲伤。

“所以我不会原谅你。”

帕克斯挡在勇者面前，他以一个非常憎恨人类的普通魔物身份，阻挡在勇者面前。

“如果你想杀我，那我也不会客气……我不会让你通过这里。”

前方有血鸦。为了让自己成为比魔王更强的存在，为了对抗勇者，现在血鸦正在冥想，帕克斯不能让他被打扰。

血鸦的仪式应该就快结束了。既然如此，至少要在这段期间充分争取时间，否则魔族战士的名声会蒙羞。

“就算死了，我也不需要棺材，姐姐和队长也会继续前进。”

而且，就算争取时间到最后死掉也无所谓。

因为帕克斯是魔物。

“这样我至少能拖勇者的手或眼睛一起陪葬！”

帕克斯朝呆站在原地的勇者发动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