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葬送

人类在临死之际，会回想起至今的记忆。阿西尔曾听说过这件事。

但是，现在阿西尔脑中闪过的，都是特定的记忆……与‘弗洛伦’有关的记忆。

打从第一次见面时，阿西尔就受到她的吸引。她既勤奋又机灵，既强悍又温柔，既美丽又可爱。要人不被这样的‘弗洛伦’吸引，反而比较困难。

更何况，当时阿西尔失去了名为米露的未婚妻，正处于失意与屈辱之中。

虽然他并没有那么喜欢米露，但对方毕竟是政治婚姻的对象，他还是抱着诚意与她相处。因此，失去她对阿西尔来说，是相当大的打击。

没错。当时阿西尔很受伤。正因如此，面对以纯朴的温柔与坚强的奉献态度对待自己的‘弗洛伦’，他才觉得好像被拯救了一样。

‘弗洛伦’泡的茶有着温暖人心的味道。自从被哥哥下毒之后，阿西尔就对茶和点心等所有食物都失去了兴趣，只有‘弗洛伦’的茶让他觉得好喝。

他想一再品尝。自从‘弗洛伦’开始配合他的喜好泡茶之后，这种想法就更加强烈了。

而且‘弗洛伦’很强，强到足以站在以第二团长身份活动的阿西尔身边……‘弗洛伦’应该比成为勇者之前的阿西尔还要强，长年佣兵生活培养出来的独特战斗技术非常可靠，而且美丽。

尤其是她为了救阿西尔而从空中跳下来，毫不畏惧地挥舞匕首的时候。当时阿西尔就更加迷恋‘弗洛伦’了吧。

当‘弗洛伦’被魔物掳走，阿西尔再度将她救回来时，这份感情变得更加强烈。

‘弗洛伦’救了阿西尔好几次，关心他、为他工作，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阿西尔想要听到的。阿西尔爱上了‘弗洛伦’，到了没有她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正因如此，他才会注意到‘弗洛伦’的表情偶尔会蒙上阴影。他一直注视着心爱女人的表情，这点小事还看得出来。

‘弗洛伦’说她希望和平时，阿西尔认为那是因为她曾为佣兵，至今的辛劳想必相当可观。正因如此，她才会希望和平。

然而，在那之后，阿西尔得知‘弗洛伦’是魔物，他深深感到理解的同时，也得知了隐藏在‘弗洛伦’内心里的些许想法，知道‘弗洛伦’比自己所想的还要痛苦。

身为人类却遭到人类背叛，变成魔物后依然迷惘、痛苦，试图混入人类之中，造就了现在的‘弗洛伦’。

平时温和勤奋、受到众人喜爱的可爱生物，内心却滋养着憎恨。知道这件事时的冲击非常惊人。

没错，‘弗洛伦’也是遭到背叛的一方。跟遭到哥哥、父亲背叛，被无能的母亲耍得团团转的阿西尔一样。

知道‘弗洛伦’也尝过类似的痛苦，让阿西尔很高兴。如果过去的痛苦是为了让‘弗洛伦’接近自己，他愿意原谅一切。

不可思议的是，阿西尔并不讨厌‘弗洛伦’是魔物。阿西尔至今为止与魔物交战过无数次，也是为了打倒魔物而被选上的勇者，即使如此，他对于‘弗洛伦’是魔物这件事也完全不感到厌恶。

‘弗洛伦’被魔物掳走时，阿西尔轻易就能推测出，正因为自己比‘弗洛伦’是魔物这件事更喜欢她，所以才会被对方当作操纵勇者的人质。

‘弗洛伦’被怀疑是魔物而差点接受身体检查时，阿西尔也认为她打算在那时公开自己是魔物的事。

简单来说，阿西尔没有怀疑过‘弗洛伦’，一路走到了现在。

父亲、哥哥、母亲被杀，原本是同伴的骑士也死了，即使如此‘弗洛伦’仍在他身边。

光是这样就够了，亚瑟与西露芙对阿西尔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正因为有‘弗洛伦’在，他才会希望与魔物和平共处。如果‘弗洛伦’没有参与，这个国家对他来说也无所谓。

只要‘弗洛伦’在，只要‘弗洛伦’在身边就够了。

……他爱着她。

阿西尔心想，就算是魔物也好。他就是这么喜欢‘弗洛伦’，喜欢到会这么想。

然后，他自作多情地以为，‘弗洛伦’也爱着他。

自己是什么时候被背叛的？这种事连想都不用想。

从一开始就是了。

‘弗洛伦’从一开始就是抱着这个打算接近阿西尔的吧。

由于她完全没有表现出那种迹象，所以阿西尔直到现在都还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那时的笑容、那时泡的茶、那时交谈的话语，还有刚才的拥抱。

如果那些全都是假的，那么阿西尔就只是依附着谎言活到现在吗？

阿西尔模糊的视野中，映着一双红色的眼睛。那是魔物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那是即使憎恨着自己，也不会爱着自己的眼睛。

阿西尔逐渐沉入无底的绝望，但还是被对‘弗洛伦’的渴望所吞噬。

为什么背叛了？为什么要唆使？要怎么做，才会爱我？

但是，红色的眼睛什么也不肯告诉他，那里没有任何阿西尔所期望的答案。

最后，那双红眼离开了阿西尔。‘弗洛伦’忽然别过头，然后，她不是对着阿西尔，而是对着乌鸦魔物，露出过去面对阿西尔的笑容。

乌鸦魔物说了些什么，然后抱紧‘弗洛伦’，‘弗洛伦’也打从心底开心地回抱乌鸦魔物。

看到那双宝石般的红眼溢出欢喜的泪水，阿西尔才察觉，啊，我至今看到的泪水，该不会都是假的吧？现在在乌鸦魔物翅膀中的‘弗洛伦’，就是如此生气勃勃地闪耀着。

看到这一幕，阿西尔最先感受到的是嫉妒。即使知道对方是背叛自己的魔物，阿西尔心中涌起的情绪仍是嫉妒。

为什么自己拥抱她的时候，她没有露出那样的表情？

要怎么做，才能让她也对我露出那样的表情？

这样的想法在阿西尔脑中不停打转，转着转着就消失了。

阿西尔忽然发现，乌鸦的眼睛往这里瞥了一眼……然后，那双漆黑的眼睛，弯成笑容的形状。

阿西尔对此感到无可奈何的愤怒，却无能为力。他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无法朝‘弗洛伦’伸手，也无法呼唤她的名字。

最后，能不能再看我一眼？

即使如此期望，‘弗洛伦’的眼睛也再也不会转向他了。

……就这样，阿西尔死了。

抱着深沉的绝望与愤怒，以及已经变成执着的爱。

“终于啊。”

俯视着再也不会动的阿西尔，血鸦如此低语。

漫长的战斗，而且是牺牲众多的战斗。

失去了许多事物，而且那些事物再也无法得到。

一想到就只觉得空虚填满内心。即使如此，他还是认为这是必要的空虚。

空荡荡的内心，正好适合用来挖掘、整理各种事物。一度归于虚无的一切，是为了开始而存在。

“我说，艾蕾塔。”

“嗯。”

血鸦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空虚，但是他的声音中还带着责任感。

在自称‘魔王’的那一刻起，血鸦就只能这么做了。他必须背负魔物国的未来，背负这个世界的命运，持续战斗下去。

“还没结束呢。”

“嗯，是啊。”

没错，只能继续战斗下去，直到他们不再被需要的那一天为止。

“就算杀了勇者，也只是这样而已。为了不再发生纷争……”

“只能将人类彻底根绝。我明白，血鸦。”

纷争的起因，就是人类的存在。异质的种族之间，必定会互相争斗。

即使完美统治了魔物，人类还是会愚蠢地不断挑起战争吧。至今的历史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而这一代的人类，也出色地证明了这一点。

“虽然只剩下我和你两个人。”

“这样就够了，魔王大人。”

艾蕾塔笑着说道，血鸦也笑着回答：‘是啊。’

“好，那么从明天开始，一天攻陷一座城镇，如何？”

“好啊。难得有这个机会，一开始就从王都开始吧。”

艾蕾塔和血鸦都没有犹豫。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就只能在这条路上走到最后。

人类的命运已经决定了。触怒魔物的他们，终于要被消灭了。

“嗯，问题应该是明天能不能出发吧。”

艾蕾塔这么说完，叹着气坐到地上，抚摸身旁的帕克斯。

她摸着帕克斯还有些余温的毛茸茸身体，然后说道。

“如果今天一天就能吃完就好了。”

“嗯……是啊，啊～该死。”

血鸦也坐到艾蕾塔身旁，挠着头露出厌恶的表情。

“……这家伙体型太大了。”

“是啊。不过，我和你都是飞在天上，比在地上跑的还小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能就这样把帕克斯丢在这里。

他们没有棺材。既然如此，至少要让自己成为棺材，将所有同伴都收纳在自己体内，然后踏上旅程。

“两个勇者就抽出魔力变成怪物再吃比较快，这样后天就能出发了吧。”

“只能在两天内……努力了。啊，要是帕克斯还在就好了。”

“帕克斯食量很大……”

血鸦和艾蕾塔终于忍不住叹气，低头看着一脸幸福地陷入永眠的帕克斯。

可爱的帕克斯无论何时都惹人怜爱，而且，也有点可恨。他的块头大是大，但最重要的是，他比艾蕾塔和血鸦还早死。

“我可不想成为装这家伙的棺材。”

“我也是，虽然我不会说希望反过来。”

“就是啊。要是变成吃你，帕克斯感觉会做出不得了的事。”

要当成回忆来述说，还很生硬。但是，这份生硬迟早也会淡去吧。

无论是好是坏，都会逐渐遗忘。

然后，当时间经过足以遗忘一切时，就像大家的愿望实现了一样，血鸦与艾蕾塔会继续前进。

“好，开吃吧！”

“开吃吧！哦！”

不过，总之先从吊唁开始。然后，要前进，就从后天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