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来日方长

“克萨维尔喜欢在小镇烟雾腾腾的街道上散步；他走过一扇地下室的窗户，停下来，他在想也许这扇窗户后面住着一个美丽的女人。有一天，这窗里的灯光亮了，他看见里面有一个温柔、弱小的红发姑娘。他无法抗拒，打开已经透了一条缝的窗户，跳了进去。为了见到那个女人，克萨维尔跳进窗户里，但是女人的丈夫回来了，克萨维尔把他关进了榉木衣橱。丈夫到现在为止还被关在里面，变成了一具骷髅。克萨维尔把女人带到远方，就像我一样，我会带你走的。”这晚杨帆做了一个和《生活在别处》里主人公雅罗米尔一样的梦。

今日，立夏。这个夏天格外寒冷，全国各地都经历了降雨和降温。看新闻报道，深圳今年的“五一”是69年以来最凉快的。5月2日深圳国家基本气象站最低气温15.3℃，是1953年以来5月1-3日记录的最低气温。而比气温更寒冷的是一大早学校发出的通知：根据疫情防控领导小组高校专班最新红头文件要求，现通知本校在校学生分批错峰离校返乡，立即执行。

在此之前，由于疫情反复，全市已经封城近60天，全城百姓居家隔离，中小学停课，大学封校，大学生在寝室隔离。最近疫情刚有所好转，已经宣全域低风险，行程卡上也摘了星星，全城百姓大都解除了隔离，学生也可以自由在校内活动了。没想到，这又突然通知学生离校返乡了。接着学校又发了补充通知：建议家庭所在地与学校同一城市的和同一省内的，即日起返乡；家庭居住地在外省的，可由学校与学生充分协商，本着自愿的原则，愿意提前返乡的，在征得家庭所在地卫生健康部门同意后，即日起返乡。

学校现在已经乱作一团，封校的这近两个月时间，每个人都身心疲惫。从封校初期的温饱问题，到后来的不能洗澡问题，再到隔离一个月以后有教授提出来的心理问题。如今疫情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学校把这一纸通知当成了珍贵的“窗口期”。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拨情况还来不来，什么时候来。所以在私底下都要求学生们能早尽早，能回尽回。大学生离校前还要签订离校同意书，学生自愿，家长同意，学院审批，上上下下忙做一片。

如今的孩子们夜不能寐，有的在收拾行李，有的在抢票，有的在询问返乡地的隔离政策，来不及告别，讲不出再见。杨老师这天在微信群发了这样一段话：“亲爱的同学们！这学期有的同学还没来得及见面，但就要跟你们说再见啦，也许真的好久好久后才会相见了，谁知道呢？等再见面的时候，你们可能都要变了模样……希望你们懂得珍惜大学这三年的美好时光！就不和你们一一告别了，突然的分别会让我们更加期待相见。愿不负好时光！愿生活如愿！愿平安喜乐！我们来日方长！期待新学期再见！”

蓝发姑娘的家自然不在本市，突如其来的一纸通知也打乱她所有的保研准备计划，她用最快的时间准备好个人简历、成绩单、获奖作品、获奖证书这些资料，打印出了杨老师写的推荐信，用一个精美的文件夹整理好，准备在离校前亲自送到杨老师的办公室。杨老师回复现在办公室比较乱，不如送到宿舍吧，放在教师宿舍一楼传达室就好，他之后下去拿。

蓝发姑娘来到教师宿舍，跟传达室的大爷交代好，然后给杨老师打了个电话通报，杨老师说好，然后蓝发姑娘真的拿出了一头蓝的假发，戴到了头上，然后问杨老师能不能在窗口看到她。杨老师把头凑到了窗口，清楚地就从三楼看到了站在教师宿舍门口，一头蓝发的姑娘。

“杨老师，您先别挂电话！”随即，蓝发姑娘打开了随身携带的蓝牙音箱，动感的旋律随着电话听筒传进了杨老师的耳朵。蓝发姑娘给杨老师跳了一段舞，看起来应该是抖音上的某款网红舞蹈，但是杨老师对这个不太在行。舞蹈结束后，蓝发姑娘把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朝着三楼的窗口给杨老师来了一个大大的比心。

“那就好好告个别吧！”杨老师并没有说出这句话，只是在心里默念。学校的广播喇叭里，这几天都在循环播放《凤凰花开的路口》：“时光的河入海流，终于我们分头走，没有哪个港口是永远的停留，脑海之中有一个凤凰花开的路口，有我最珍惜的朋友”。匆匆离校的学生们，不知道有没有听老师的话，怀着重逢的期待，走向更好的时光。

终于，学生们在一团忙碌中陆续返乡了，校园也恢复了像疫情封闭时一样的宁静，虽然这个比喻并不恰当，但确实如此。老师们在处理完学期末的收尾工作后，也被通知提前放假，但没想到的是就在此时，一件事突然掀起了轩然大波。

原来，有位同学偷录了蓝发姑娘在杨老师宿舍楼下跳舞比心的视频，然后经过某“知情人士”的恶意加工，起名为“保研舞”发到了社交网络上。几乎一瞬间这个视频就在学校的同学和老师们之间传开了，有的点赞，有的评论，有的转发，有的推荐，第一个在社交网络上发出的原视频浏览量直接飙到了10万+，点赞数好几千，评论区也出现了大量的流言蜚语。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蓝发姑娘的脸也做了模糊处理，但只要是这个学校的同学和老师，大概都能明白这个视频暗指的是什么。最后这个视频差点没传到校长那儿去，好在该校的校长不太擅长社交网络。文学系主任随即也出面找了当事人了解事实情况，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尽管如此，这段视频对蓝发姑娘还是产生了直接的伤害，幸好学校现在处于假期，但很难想象再开学的时候，蓝发姑娘回来将怎么面对这些流言蜚语。

相比之下，杨老师倒是坦坦荡荡的，处理完学校的所有事务，他也回家放假了。令杨老师挠头的，并不是蓝发姑娘的视频事件，而是校长最后还是亲自打电话找到了他，让他把保研的名额推荐给另外一个某某某。这件事让杨老师感到非常为难，他给蓝发姑娘的推荐信已经签字了，而且在放假前也把所有的保研材料也都交给了校研招办。现在再撤回来，他对蓝发姑娘实在没法交代，况且蓝发姑娘的成绩一直是学年最优秀的，推荐保研也是实至名归。

但直接拒绝校长的要求也并非明智之举，左右为难之下，杨老师找到了他的恩师，师范大学文学系的郝主任给他出出主意。郝主任当年是杨帆在大学读研究生时的导师，杨老师读研时学习成绩也十分优秀，可以说是郝主任的得意弟子，只可惜最后在留校任教这件事上出了点叉劈，杨老师当时没能如愿以偿。

郝主任一直为痛失杨老师这样一个得力助手耿耿于怀，得知了杨老师的现状，他二话没说给师范大学的校长打了紧急报告，力荐学校高薪聘请杨帆来师范大学开讲文学课，并招收文学理论方向的研究生。这一招最后起到了效果，杨老师最终得以回到师范大学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