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爱与痛的边缘

2024年1月2日，新年的第一个工作日，在酒精的迷醉消散之后，周宁收到了老覃的判决书。老覃因在工作中泄露机密级国家秘密，根据刑法第三百九十八条，被处于三年有期徒刑，因受人利诱，且有悔改表现并能积极配合公安机关提供相关事实证据，并主动上缴收受财物，最终判决缓期三年执行。对于一个国家公务人员来说，因刑事犯罪被依法判处有期徒刑的，一般应当予以开除公职。

周宁一直犹豫没打开的那封信实际上拯救了老覃。在事件败露的最初，老覃想通过程风给周宁捎信让她配合串供。老覃能接触到国家机密文件这件事，周宁是从很早之前就知道的。老覃从被调查，到移交公安机关拘留，再到法院接受审理，周宁一直都没有见过老覃。她甚至连老覃被羁押回国，都是从程风那得到的消息。由于证据确凿，法院也只是委派的公诉律师为老覃提供一些最基本的法律援助。周宁也曾经见过这位律师，但她始终都没有提起过那封信的事情。周宁的回避既是一种恐惧，也是一种逃避，更是这么多年以来深深挤压心底对老覃的一种恨。

这种恨也源自爱，是周宁这么多年长期在爱与痛的边缘挣扎的源泉所在。表面上这是对老覃的判决，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对周宁的判决。这封判决书是在第一时间送到周宁手上的，未来的24小时之内，她将会和老覃见面，她知道老覃的工作单位一定会派人通知她，她要做的只是静静地等待。

周宁这一整天都塞着耳机单曲循环着一首歌：

徘徊彷徨路前回望这一段

你吻过我的脸曾是百千遍

没去想终有一天夜雨中

找不到打算

让我孤单这边

一点钟等到三点

哪怕与你相见

仍是我心愿

我也有我感觉难道要遮掩

若已经不想跟我相恋

又却怎么口口声声的欺骗

让我一等再等

在等一天共你拾回温暖

情像雨点似断难断

愈是去想更是凌乱

我已经不想跟你痴缠

我有我的尊严不想再受损

无奈我心要辨难辨

道别再等也未如愿

永远在爱与痛的边缘

直到天快黑的时候，周宁才接到了程风的电话。

“明早八点，我去你家接你，第一看守所，接老覃。”

“好。”周宁回答的有气无力。

第二天一早程风如约来接周宁，在去看守所的路上，他们心里各自可能都藏着一万句话，但两人始终都没有互相说一句话。在重逢的那一刻他们会是怎样的心情？彷徨、愧疚、焦虑或者一丝期待？窗外的寒风吹着树上枯枝不停摇曳，窗内的人好似也跟着波涛汹涌。每个转弯都像是内心在煎熬，每段直路又似是某种期盼。周宁和程风都知道，在这次重逢后，他们都会改变，老覃也会改变。看守所那扇沉重的大门，此刻是他们三个人共同的，也是唯一的灯塔，是他们三个人能够到达彼岸的唯一指引。

就像《非诚勿扰3》里的梁笑笑，老覃兜了一大圈，终于回来了，虽然背负了一身罪名。没有什么过多寒暄，部里来的同事直接把老覃的人事档案给拿了过来，并亲自交给了他。尽管还有一些书面手续要办，但实际上，老覃已经彻底脱离体制了。程风和自己的师傅深情拥抱后，剩下的时间就全交给了老覃和周宁。老覃虽然被大家称作“老覃”，但他实际上一点也不老，和周宁也是80后的同龄人。他们两个一起，从同学一直到夫妻，从《非诚勿扰1》一直到《非诚勿扰3》。当然，最新的这一部老覃还并没有机会看。电影会散场，但珍惜你的人，始终还是会出现在你的眼前。岁序更新，这两个人的关系，也即将迎来更新。

“新年进步！”

“恭喜发财！”

“一帆风顺！”

“身体健康，事事如意！”

“龙马精神，吉祥如意！”

“大吉大利！”

“万事如意！”

“友谊万岁！”

两人的对话，完全可以用上面的电影台词代替，就像辛波斯卡的诗里写的那样：“我们彼此客套寒暄，说这是难得的重逢。我们的老虎喝起了牛奶，我们的老鹰行走于地面，我们的鲨鱼溺水而亡，我们的野狼在牢笼里打着哈欠，我们的毒蛇吐出了蜜液，我们的猴子不会了爬树，我们的孔雀宣布放弃羽毛，我们的蝙蝠在阳光下自由飞翔。我们偶尔哑然以对，无可奈可的微笑。”

老覃回家的头三天，几乎一直都在睡觉，白天周宁要去上班，也不知道老覃具体在家干些什么，但每天下班回来都能看到茶几上有几听喝完的啤酒罐。吃晚饭的时候，老覃通常也不怎么说话，就是一直在那里闷着头，偶尔才会抬起头来看周宁一眼。但目光对视之后，他又会马上闪躲，继续埋头吃饭。直到第四天的晚上，这天是周五，周宁下班回家后发现，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不用说，都是老覃亲自做的，因为有他最拿手的红烧鱼。

老覃一边忙乎着最后一道菜，招呼周宁换衣服洗手吃饭，端上热气腾腾的菜盘子落座的他，甚至自己都忘了摘下做饭时戴的围裙。

“媳妇，你知道，我酒量不好。自己在家喝了三天酒，我也是怕晚上和你面对面的时候尴尬。我喝了酒以后，就像坐了交通工具一样，比飞机什么的都快，我想去哪就去哪！”老覃主动打破了几天以来家里的尴尬局面。

“你想去哪啊？”周宁却冷冷地问道。

“我肯定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家啊！”老覃连忙解释。

“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啊？”周宁还是不依不饶。

“组织上发生的那些事，我一言难尽，但我自从配合组织调查的那一刻起，夜思梦想的，就是能早点回家。”老覃说到这的时候，羞愧地低下了头。

“这肯定还是你的家，只是，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了。你能平安回来，我替你高兴。不管以前你做了什么事，现在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有的是时间，慢慢想想今后到底要干点什么吧！明天一早我要去骑行，家里没有你的自行车，我就先不带你去了。”周宁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