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残缺的美人
七月十五 中元节
宜:安葬 入殓 破屋
忌:嫁娶 出行 订盟
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洒落大地,染红了祥和的青云镇。素日里热闹喧嚣的大街小巷今日格外冷清,一眼望去,竟是找不到半个人影。
当最后一缕晨光熄灭,缓慢的马蹄声才终于打破了整日的沉寂。
一名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的女子左手持缰骑在马上,一身缟素,未施粉黛,即使被白色披风包裹住全身也难以隐藏她的美貌。只是,她的美,并非无可挑剔,而是目之所及都标记了残缺,每个残缺都藏着难以示人的隐痛。
她手如柔荑,勾住缰绳的手指纤细修长,但是手背正中一个紫到发黑的圆洞破坏了细腻的美感,就像是曾被人用铁链穿透掌心留下的印记;
她肤如凝脂,遮盖在斗笠下的脸颊洁白细嫩,然而这无瑕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红晕的点缀,如同一块被月光笼罩的白玉,清冷中不带半分生机;
她那双圆润的眼瞳妩媚动情,我见犹怜,奈何她的眉眼间充斥着挥之不去的悲伤和疲惫,令明眸蒙上了尘。
她的人和马停在了归雨楼,一家镇上平平无奇却常常客满的不大不小的客栈门前。
“晓风,回来了。”原本在柜台算账的洛娉婷看见她的身影立马放下手里的笔走到门口来迎,“没出什么岔子吧?”
晓风一跃下马,疲惫的脸上勉强露出些许笑意:“不过是去城外祭拜,没事。”
今日是她父母的忌日,她一早便出城,寻了最高的山,临崖而望,朝着故居的方向洒下思念的酒。
三年了,这是她第一次有机会能够给故去的亲人烧一把纸钱,斟一杯清酒。
遗憾的是,故居早已化为一片焦土,她至今不知双亲究竟葬在何处,死里逃生不久,她全家的血债还没有血偿的机会。
她稳了稳因为颠簸而混乱的气息,用带着沉重叹息的口吻自嘲道:“何况,我在江湖不过是一缕幽魂,除了那人,谁还会知道,谁还会在意我的存在?”
熊熊大火,断壁残垣,尸横遍野,无人生还。江湖早已给三年前的灭门之案定下了结论。
洛娉婷替她摘下斗笠,掏出绢巾拂去她发梢的土。
看着眼前这张数年未见天日以致毫无血色的脸庞,她明亮的眸子里满是心疼,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自己第一次见到晓风时,这花季女孩千疮百孔、浑身浴血的虚弱模样,她无法想象其背后的遭遇,就算后来得知背后隐情,也还是久久无法接受。
她倾尽毕生所学将奄奄一息的晓风从生死边缘救回,悉心照料,才有了如今可以行动自如的晓风。
“好在青云镇远离那人的视线,他一时半刻找不到这里。你的伤势才刚有起色,若是真的和他硬碰硬,你未必能讨到便宜。”
“他本就不是我的对手,如果不是……”晓风满是哀伤的眼眸中闪烁出几道坚定又充满了不甘与愤恨的目光,凌厉得仿佛无数薄刃,能够将人千刀万剐。
停顿良久,她的神情才恢复如常,重新聚焦的目光投在洛娉婷慈爱的脸上,甚至还多了几许温柔,几分抱歉。
“对不起,又让姑姑担心了。”
“入梦吟,引入梦;梦中人,已断魂。”洛娉婷骄傲地笑着,对晓风充满了信心,“你的鞭法出神入化,据我所知,尽管‘入梦吟’只有十三式,但是多年以来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破解。我可没什么好担心,就是怕你报仇心切,反而容易给别人可乘之机。”
她了解晓风心中的苦痛之深,更知她所背负的血海深仇之重,所以哪怕自己早已厌倦甚至厌恶江湖无休无止的杀戮与血腥,却从未想过令她放下仇恨,她只希望自己能够给予她点滴的温暖,让她的世界不那么孤单和荒凉。
“不过,唐公子可就不同了。自打你迈出归雨楼的门,他呀就没坐下去过。这一整天,怕是连口水都没喝呢。”
此时,客栈的伙计刚好送来一碗苦味刺鼻的汤药和一碗清汤素面,洛娉婷很自然地接过来端到晓风的面前。
“他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快去看看他,好叫他安心。”
“嗯。”
晓风点了下头,单手托住木盘,朝着客栈内院的浓荫后走去。
在浓荫后面,有一间独立的客房,房间紧闭的窗上映出一道踱来踱去的身影,在茂密树叶的缝隙中若隐若现。
晓风正欲推门,里面的人就像是有所预感似的,她的手还没抬,门就开了。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异口同声的呼应,迎接她的是一抹喜悦的微笑。
只是,这笑容的主人,有些奇怪。
他的脸被一副冰冷的墨玉面具遮住,能看到的只有他炯炯有神的眸子和轮廓分明、线条流畅的唇瓣。
他的声音如山涧淙淙流淌的泉水,清澈自然,却又像混进了细碎的石子,有些沙哑,还有些说不上的虚弱。
给人的感觉倒像是个如春风般的翩翩公子。
而他的名字刚好也是风。
若风,唐若风。
“你怎么知道是我?”晓风一边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边好奇地询问。
唐若风关好房门,笑着应道:“我听得出你的脚步声。”
“既然知道是我,还戴这面具作甚?”
“怕吓到过路的人。”他说这话的时候,底气明显弱了许多。
“姑姑安排好了,不会有人来打扰的,放心。”
说着,晓风伸出手去清除他脸上的墨色;而唐若风也很自然地替她解开披风的带子,松开她周身的包裹。
同时卸下“伪装”,四目相对,定格在瞳孔里的是两具破败的“残躯”。
面具背后,是一张狰狞的面孔,变形的骨骼,累累的伤痕,若非那双眼睛和那张嘴唇,真的很难辨认得出这是一张人的脸;
披风之下,是不再对称的身躯,空荡的衣袖,消失的手臂,难怪她始终都只用左手,因为她只剩这只手可以用。
没有震惊,没有畏惧,没有鄙弃,没有怜悯。
在他们的眼神里,有的是习惯和熟悉,好像这般模样,不过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