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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秋篁神庙

郭四没有倒下,非但没有倒下还堂堂正正地走回了城主府。

他并不优雅,也绝称不上洒脱,可以说是狼狈至极,颜面扫地。

也正因如此,他才咬紧牙关想要给予自己最后一丝体面。

——这是他曾身为镇北军副将唯能做的,就算走入城主府后他立刻会暴毙而亡,他也断不能失去镇北军的威严。

——这已不止是一种情感,更是一种信念,大概也只有老一代的镇北军将士才能深刻体会。

现在,他就跪在厅堂正中,等候着沈安若的发落。

——是的,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他要再次面对沈安若,他的生死也全在沈安若一念之间。

——谁让齐麟不管了呢?镇北王要做一个甩手掌柜,那镇北王妃岂不就成了最权威之人?

说真的,郭四还真有些不服气,他的脸色也透着不屑和不甘。

沈安若再次进入厅堂时,他是连看都没看,只侧着杠青的脸和血红的眸子凝望着犄角处。

犄角处又有什么好看的呢?墙边角落既无金银,也无美女,他还真就久望不厌。

他自认是位英雄,他也的确是位英雄,若放在数年前他作为镇北军副将又何曾受过今日之辱...

他曾是百姓爱戴之人,也曾是众多姑娘追捧的偶像,他亦有目空一切之时,意气风发之刻。

事实上,他又何尝不知售卖五石散乃罪大恶极之事,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云澜城固然高耸入云,城中百姓却也要活命。

当然,活命的方法有很多,务农种田、栽种果树、牧羊放牛皆可满足。

但,这些却不能快速积攒下财富,没有钱财又如何招兵买马反叛朝廷。

他从头到尾想要的都是报仇,为老镇北王齐烈和顾英鸢洗刷冤屈。

为此,他也曾在齐烈和顾英鸢双双身故后联络过冯吉。

冯吉虽和他一样都想一雪前耻,可他最后却决定抛开冯吉,独自行事。

不为任何,只因他看到了镇北军中的老兵仍在不知疲倦的换岗巡防,老迈的身躯并不能遮盖住老兵炯炯有神的眸光,也剔除不掉老兵的傲骨。

——镇北军是北疆的守护神,既是守护神就不该参与到朝堂权谋中,护好北疆百姓也是第一要务。

——他终是没勇气去打破现有的平衡。

——只要能维持平衡,北疆百姓才能越发富足。尽管那时的北疆百姓生活很苦,但,没有外敌的杀戮总归是件好事,不至于雪上加霜。

细想往日种种,他真就错了吗?

——他觉得自己没错,要说错也只错在不该触碰五石散,更不该私售给百姓。

——然,他却无悔。因为这是他仅能强大的方式,也是他仅能缩短时间的做法。

眼下,他没打算认输,在没看到老镇北王齐烈和顾侯洗掉冤屈前,他也绝不会认输。

可,齐麟却否定掉了他的做法,只用短短几个时辰就将他谋划多年的努力化为泡影。

最可恨的是,他终要重新面对沈安若,这他娘的不是在啪啪打脸吗?可谁让他刚开始时对沈安若不屑一顾呢?

或许,沈安若真的值得去敬重。

普天之下,任凭再有本事的女人也逃不过夫家宅院和鸡毛蒜皮的琐事。

纵使有治国之能,安邦之策,也会被困在小小的家府中无地可施。

如此,只会耗尽一个女子的磅礴大志,亦会摧毁女人的身心与精神。

她们不得不去防范自己的丈夫是否在外偷腥,她们也不得不去扞卫自己在府上的地位。

现实会告诉她们,已得到的东西并不稳固;她们也要用一生去稳固该有的名分。

这何尝不是一种可悲,也是限制女人无法有所作为的最大牢笼。

不得不承认,沈安若是幸运的,她的幸运之处不在于她有多大能耐,而是她有挥发能力的空间。

这空间是大是小,郭四不敢妄下断言,但,值得肯定的是她已胜过万千女子。

现下,郭四不想输,也不想倒下,却也很清楚眼下之事无法改变。

既然,齐麟如此信任沈安若,那他也只能无条件地信任齐麟。

纵使今日他被齐麟否定得一文不值,那他也要从齐麟看重之人那里重新站起,直到将手中大刀刺进萧文景的胸膛,再连呼齐烈大名数次,他才能含笑倒下。

他不知道该如何对沈安若说出第一句话,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再说出话。

他连瞥沈安若后,见其一副奉陪到底的架势,他也在悄然间连“嗯”了多次。

“那个...”

他突得发出两字,又极快闭嘴,瞬间面红耳赤。

他庆幸自己已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却也觉得直接言出“那个”有些不敬。

但,不先言“那个”,他又要去说些什么?

——难不成,他要先跪地求饶,争取到沈安若的原谅?

——再怎么说他也是位长辈,就连齐麟也要唤他一声叔叔,更别提镇北王妃沈安若了...

——那个就那个吧,能说出心里话总比一直板着脸强吧...

“那个...王爷方才说,末将可在王妃帐前做一执戟郎,不知王妃意下如何啊?”

他终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言语中还带着小傲娇。

沈安若猛然一怔,“可。本妃允你有进谏之责。”

郭四闻言惊眸,终将眸光移落在沈安若身上,“王妃就不怕末将趁机害您...或提出一些足以让您丢掉性命的计策?”

沈安若含笑摇头,“不怕。本妃相信王爷,王爷既不杀你就足以证明并未完全否定掉你这些年所做之事,本妃亦想给你一次机会。”

郭四,动容道:“您是说,王爷已原谅了末将?可王爷...王爷已同意在下离开城主府,至此,在下也只是一个普通百姓...这难道不算是惩罚吗?”

沈安若又摇了摇头,“不算。如果你知晓孙焕与孙成是什么下场,就绝不会再认为这是对你的惩罚。”

郭四怔身呆滞,眸光中不禁闪动着丝丝惊恐。

他竟忽略了孙焕父子的结局,多日前在他得知孙焕父子皆死在齐麟手中,且还死得极惨时,他也有想过谋反自保。

然而,那只是一瞬的念头,他平静下来后也只能选择听天由命。

——他没理由向齐麟或镇北军挥刀,更没理由为云澜城百姓引来战祸。

——今日,他一人迎战齐麟和沈安若所率领的五万大军时,就已抱了必死之心,亦有死他一人救下全城百姓的决心。

沈安若,继续说:“你既愿做本妃帐前的执戟郎,那本妃也愿尊称你一声“四爷”。四爷可能还不了解王爷,王爷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也断然不会为自己留下麻烦。所以,倘若四爷你真能对王爷构成威胁,那王爷也绝不会留你活命。”

“王爷既留你一命,你也不必在本妃面前卑躬屈膝,更无需一直跪着想着如何讨好本妃,你只需做回原本的郭四便好。”

郭四缓慢起身,小心翼翼地落座,他慢慢端起桌上的茶水细饮而顿,偷瞄了一眼沈安若后,又猛地喝下了一大口。

再观沈安若神态端庄,脸上挂满诚意,不像是要玩虚的,他也逐渐放下了芥蒂。

于是,他突然问道:“王妃可愿随末将去一趟“秋篁谷”?”

沈安若惊眸,“秋篁谷是何处?”

郭四,道:“北疆有八百里云崖山脉,长寄镇位于云崖峰顶之下,云澜城则位于云崖之巅东侧,再往东北方向行走百里便就是虎崖关天瑙城。而这“秋篁谷”又在长寄镇西边,乃是云崖山脉的一处凹谷。”

“此谷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四季温度均衡,谷内竹子翠绿挺拔,谷中水果也格外香甜,一片永秋景象。”

“秋篁谷内有一村镇,原为北疆百姓隐匿躲避战祸之所,后到此的人越来越多,也形成了城镇。镇老爷乃是原镇北军校尉张守弘,他曾带领百名镇北军治理其镇。”

“我之所以向王妃提起秋篁谷,也全因谷中存有细思极恐之事。”

沈安若,缓慢道:“细思极恐之事?”

郭四点头,“王妃可信世上有神仙?”

沈安若沉默。

郭四又道:“王妃不言,定是已感不安。其实,这很正常,人对未知之物都难免有些生怖。”

“不过,郭四愿替王妃彻查秋篁谷,如此也能戴罪立功,堂堂正正地成为王妃帐前的执戟郎。”

沈安若沉寂了片刻,微声问道:“本妃有些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除掉秋篁谷内的神仙?”

郭四淡淡一笑,“没有什么神仙,只有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末将引用神仙,也是想说一说那谷中的妖魔...”

“妖魔?”沈安若惊身,瞪眸道:“此事从何说起?”

郭四,轻叹道:“我既有意拉拢孙成父子合聚力量,又怎会没想过拉拢其他城镇的力量呢?事实上,我在一开始时最想拉拢的就是秋篁谷,秋篁谷有着天然的地利优势,无论是屯兵还是冶炼武器都是不二之选。”

“可,当我真正去往那里后,却处处透着诡异,这也是我为何迟迟没答应孙成前来投靠的原因。若按道理来说,长寄镇虽紧邻我云澜城,但,距离秋篁谷最近的却又是长寄。我一直在想这两个镇子之间是否早有关联,因为在长寄镇中已有不少百姓在供奉着秋篁谷中的妖魔。”

沈安若柳眉微皱,在长寄镇时,她的确见过晚娘家中摆放着供台,可供台之上也是供奉的老镇北王齐烈。

——难不成,晚娘久居长寄镇外,早就与镇内百姓的生活习俗有所脱节?

“凡事有利才有图,供奉秋篁谷中的妖魔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自然有好处。”郭四,说,“我觉得那是妖魔,是因为那东西邪乎。而,长寄镇的百姓则不会这么认为,皆将妖魔看作神仙来祭拜。每到夜幕降下,秋篁镇上的百姓都会关门闭户,唯有一处叫“仙乐坊”的地方灯火通明。”

“要说这“仙乐坊”有何特别,其实也不过是一处勾栏瓦舍。不过,里面的艺人和歌姬都格外白美,皮肤晶莹剔透如月光拂照,就连伸出的手指也如覆上了一层白霜。”

沈安若,道:“这没什么可奇怪的。如果,秋篁谷四季如秋,气温适宜,土生土长的女子皙白姣美也属正常。”

郭四,笑了笑,“不瞒王妃,最初我也是这般认为的。可如果男子也如此,且还皆道出全因秋篁谷内的神仙恩赐呢?”

沈安若,诧异道:“这是何意?”

郭四,说:“很简单,她们之所以皙白姣美全因信奉谷中神仙,只要虔诚礼拜,谷中神仙就会赐予她们好皮囊,以及万贯家财。”

沈安若难以置信道:“万贯家财?恐怕,四爷是在说笑吧?”

“本妃虽为女子,却也去过秦楼楚馆,也与最鼎盛的花魁成为了好姐妹。四爷若说秦楼楚馆中有绝美的姑娘和万贯家财的富家公子,本妃自然愿信。可,勾栏瓦舍就比不上秦楼楚馆了,确切地说,它比秦楼楚馆要杂乱得多。”

“其中,不止有声乐舞姬,还有赌坊斗鸡,就连斗蟋蟀也是常见的。要说里面的人皆有万贯家财,本妃是绝不会信的。真能有万贯家财,又何必流连在勾栏瓦舍中呢?”

郭四微微一笑,“如果,秋篁镇中只有勾栏瓦舍,没有秦楼楚馆,且还仅有“仙乐坊”一家呢?”

沈安若,若有所思道:“仅有一家?如此杂乱的场所,若只有一家岂不天天会有人闹事?别的不说,就说那些赌桌上的赌徒,谁输了银子不发几句牢骚呀...”

郭四,摇了摇头,“如果我告诉王妃,“仙乐坊”自开张以来从没人闹过事呢?”

沈安若低语喃喃道:“从没人闹过事...难道,坊内有什么惹不起的大人物撑腰?还是养着数不尽的打手?”

郭四又摇了摇头,“都不是。只因,那里驻守着秋篁镇的衙役和官差,遇到不公之事,官差也会现场断案。”

沈安若锁紧眉头,质疑道:“官差会偏向“仙乐坊”,帮着“仙乐坊”欺压百姓?”

“不。”郭四,说,“官差不但不会偏向“仙乐坊”,还会替百姓主持公道。就算有个别歹人无理取闹,官差也会按照其诉求办事。”

沈安若,不解道:“这就很奇怪了,官差为何要帮百姓?或许,本妃这话问得很愚昧,虽说官差的职责本就是要为百姓伸张正义,可无利不起早呀...“仙乐坊”又有何能耐能让官差夜夜驻守呢?”

郭四朝屋外看了一眼,又垂眸整理了下身上沾满灰尘的衣衫,“起初,我也想不明白,索性就询问了在“仙乐坊”值夜的官差,官差指了指“仙乐坊”最里面的神仙画像,说什么“仙乐坊”乃是秋篁谷神仙降世之地,必要维持公允,不可玷污神仙清誉...”

他轻拍着身上的泥土,不以为然地接着说:“这种鬼话呢,我郭四向来不信。若世上真有神仙鬼怪,那我镇北军也就不用再上阵杀敌了,整日求神拜仙便足可灭掉北戎。”

他抿嘴一笑,好似又略带上了几分无奈,“于是乎,我就向官差提出要见一见秋篁镇的县太爷张守弘,我去秋篁镇也本就是要见张守弘的,不然又怎好商谈合纵之事...没曾想,我刚问出此话,官差皆捧腹大笑,一眼便认出我是外乡人。”

沈安若将臂膀立在长椅把手上,微托着下巴道:“想必,你定是在他们面前露出了破绽。”

“不。”郭四当即否定道:“那是因为张守弘早已住进了神庙。这也是整个秋篁镇人尽皆知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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