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尘埃里

林妈妈通过手感知碗的温度，判断汤能喝了。但阿秀不放心，说：“我先试试！”接过亲口尝试。

李院长看在眼里，突然想起阿婉大学时突然昏迷，又正巧卡痰，憋得满脸涨红，眼见要窒息死，是他不嫌脏，给她用最原始的方法把痰吸了出来。阿婉那时低血糖晕倒是因为器质性的病因，并不是饿晕的，她家条件比较好，才能在那个年月供得起她一个女孩子读大学。她悠悠醒转后，女同学们都指着他这个大高个的医科生，笑着凑到她耳边和她说了。阿婉羞窘至极，抿紧了发白的唇，出于少女本能的羞涩，低头擦了嘴唇。可第二天起，阿婉对他就不一样了！把他四处找人打听都入了魔，却一直借不到的那本书让给了他。原来，书店里没有，图书馆借出去的唯一那本书，在她那里。这就是缘分吧！当年的知识青年，除了看书，就没什么娱乐可言。有了书，精神世界就有了交流的桥梁！他和阿婉很快相爱了！阿婉比那本书里的冬妮娅好太多了！对他不离不弃。

阿秀和林奈奈，的确挺像他与阿婉！李院长呆了一会，忍不住喃喃自语：“晴为黛影，袭为钗副。世上，果然有相似的人！他们俩，要是有一个是我和阿婉的孩子多好（他的时间感已经错乱了）！”

如果可以，他愿意舍弃一切，换回他一生挚爱的阿婉，哪怕，只能再活一小时！没有了他一生最在意的阿婉，他拥有再多财富，其实，都没有任何意义。他从来没有因为巨额资产而享受什么，无论多有钱，他吃穿用度都极俭朴，因为，他想尽量活在和阿婉在一起的岁月里，或者说过阿婉想过的日子。他一生挚爱的阿婉离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无论多富有，都只能活在痴情冢中。

李星星大小姐无疑继承了他与阿婉痴情且忠贞的基因，她生平第一次腼腆地告辞，回车里痛哭了。

李院长不知自己怎么了，几十年都不流泪，以为自己的泪腺早已干涸地，就像梦里曾经还是戈壁滩的沙漠一样，如今也不得不偏低头装作迷了眼，用手帕偷偷抹抹眼角。回过头来，却又傲立如松，他重新变成一名纯粹的名医！他觉得明天把只有他作为院长以及脑科界泰山北斗能调配的，他那所大医院里最先进的前沿脑科试验机运过来，全心全意医治奈奈，都不够！“小卿，你让你妈妈喂林奈奈，你现在就跟我去医院，咱们把试验机运回来！今天晚上，应该就能用！早用早好！”

这时，他才变称谓。因为，他即将有恩于徐长卿，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最起码会给他莫大的希望，给他莫大的安慰。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徐长卿在他面前，可不得自觉矮他一头？

阿秀的手一抖，差点没端住碗。他错愕地看向李院长，呆滞了好几秒钟，而后，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极尽所能止住手的颤抖，喜怒不形于色，低沉着说：“请等我几分钟，我去下洗手间就回来！”

他走出了两步，又回头叮嘱已泪光盈盈的岳母：“妈妈你继续用心重学护理学，看护好奈奈就好！”

林妈妈湿着眼眶，语声哽塞着说：“好！”她早就把女婿当亲儿子疼，从此更甚。她不做护士长五年，虽然忘了很多东西，重新上手却很快。奈奈出事后住院的第二月，她就把忘掉的护理知识基本找回来了。她重操旧业照顾女儿，无疑会极其尽心，远胜过让女儿留在医院由别人照料，本不需要任何人叮嘱，可她唯独很愿意女婿为了女儿对她千叮万嘱，担心万一出任何不起眼的纰漏。

林妈妈生平最厌恶的一个人，就是《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因为，那简直就是废物，关键的时候根本撑不起一个家。她女婿恰恰相反，一万个让她满意！他不离不弃，轻易就撑起了这破碎的家！

也就她女婿徐长卿，能叫脑科领域不带之一的泰山北斗——李院长主动上门重新用心治疗她女儿。

“奈奈！你听到了吗？我这就叫最好的医生来救你了！”徐长卿进洗手间背抵门，抬头看天花板，努力想叫自己不哭，可闭上眼，泪如决堤！瞬间，湿透了一片衣襟。原来，表面不哭的人也会哭！

李院长先下了楼，到孙女的跑车前，才意识到那车空间太小，剪刀门也太碍事，根本就不适合载实验机！只好折返回来，让林奈奈妈妈转告说，他让孙女带去前面的街上，自己打车去医院安排货车送来，叫徐长卿和他孙女去给他买个220V转110V的变压器。他的试验机是国际前沿脑科协会赠送的。脑科是纯医学，有些前沿设备是可以不被封锁的。凭他是最早颠覆脑死亡意味人彻底死亡的前沿脑科界的泰山北斗，也配被这么尊重。脑科领域最先进的试验机交给最专业的权威使用，才最有可能促进整个人类在生命科学领域的进步，也只有最权威的人试用，才最能给出最合适的升级建议或者需求。李院长获赠那台试验机，一直爱惜至极，生怕自己配置的变压器会产生振动，就用强力胶把变压器粘在瓷砖墙上了，不可谓不小心！也就拿不下来了！所以，要买台新的。

李星星抹了眼泪，也回来叫林妈妈转告阿秀，说她先送爷爷到前面的公交站台打车，然后，在那里等他。她违章在公交站台前停车，给爷爷拦了出租车以后，回到跑车里，再也无心动弹，放了首支离破碎的歌，听到“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时，更加泪河决堤，在车里哭得更狠了！根本不理后面的公交车按喇叭催她。后面的公交车司机不敢碰她的跑车半点漆，只好极尽全力变道。绕开她后，不知是公交车司机，还是公交车里极有正义感的乘客，出于好心，为她呼叫了交警。

可她平日里，向来极善于拿捏交警。交警想处罚她，恐怕是天下一等一的难事。她平时早就重金购买了极多特权车在她常去的各个市各种违规，交警却没有处罚，反而谄媚赔笑，大开方便之门的录像。她掏出手机，就能叫对方无地自容，不敢因为执意处罚她一个人，遭致她株连整个部门。

李星星大小姐哭了一会后，在闺蜜群里说：“我今天终于有幸见到一个完美的人，作为别的女生能感受到他散发出来的清晰的边界感。极致的温柔和彻底的冷漠，在他身上并存。我现在把他讲给你们听。”把她今天用智能手表录下来的几乎完整的故事，发到闺蜜群中后，她又带着哭声说：“就算是天定的缘分，也会有辛苦！有多真，就有多辛苦！后面的事，才是真正的虐痛！以后，我再讲给你们听！”她的闺蜜们都万分惊奇，她这千年铁树竟然会突然开花！都极度渴望了解其中原委。因此，都不嫌录音长。顺便，也就得知了神仙口红的存在。但凡是女生，其实，都是口红奴，只是消费能力不同而已。而和她李星星大小姐一个贵圈里的名媛，恰恰都最有消费能力。

因此，洛神珠的神仙口红，从今天第一天起就注定了会成功。李星星大小姐的人脉，简直很无价！

“迟到，是女人的特权！”这句话并不对！因为，阿秀永远更加秀，这么点路也能迟到半小时，叫她久等。好在她正在哭，需要时间和隐私的空间。再加上要等的人是阿秀，她丝毫不觉得不耐烦。

阿秀迟到，是有原因的。他不说，林妈妈也知道：奈奈出事昏迷后，他一直握着奈奈的手，痛心发呆了三个月，一天只吃得下一顿夜宵，渐渐每天早上都要吐胃酸。现在走出来了，撑起了这破碎的家，在洗手间偷偷哭过后，才觉得饿了，却已暂时不能正常进食，临走吃了一口饼干就吐了！

在盥洗盆前呕吐地昏天黑地，足有二十分钟，先是胃酸，后来，全是清水，吐得简直死去活来，面无人色，最后，又从胃里吐出血丝，才知自己的胃熬坏了！不过，奈奈不醒，他无需保重自己。

李星星大小姐等他多久都愿意，她感觉自己变得好乖，像温顺的童养媳，心甘情愿，不觉得委屈。

下楼出门，照岳母转述的李星星的话去找李星星，和她一起去买变压器，阿秀才一扫心中的阴霾，觉得四下里亮堂了，仿佛他的曙光降临了！很快，就看到远处的跑车里走出来什么扶车门而立。

因为一连三个月睡眠严重不足，加上一直忧心奈奈的病，他的双眼早已密布血丝，视力暂时下降，再加上从偏暗的地方突然走到刺眼的阳光下，看东西很是有些模糊。走得近了一些，看到轮廓，觉得那车门前像立着一条带鱼；再走近些看，还是带鱼；这就怪了！直到抵近了，使劲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原来是李星星大小姐！”颇觉惊讶：李星星大小姐站起来，原来是带鱼身材！

他很可爱的！而且，从来都很有分寸！他心里认为李星星是带鱼身材，可到李星星面前后，嘴上却会狠夸李星星瘦，叫李星星十分自豪自己的小腹没有一丝赘肉，拥有纤纤细腰和天鹅颈，腿也又细又长。女生无论是和他做情侣，还是做普通朋友，都总能觉得和他相处十分快意，不枉此生。

以前他来杭州，更是常问林奈奈：“宝，你夜里为什么总出门瞎溜达？”一类的话。林奈奈好无辜：“晚上十点以后，我从来不出门呀！”他哼道：“每天夜里，你总在我梦里瞎溜达！一溜达就是一整夜，还敢说你无辜！”总能叫林奈奈一次又一次地被甜蜜暴击，幸福于他可以这么可爱。

在人的一生中，总有某个人惊艳了时光，永远无法忘怀割舍。始知，总有一杯美酒是没有解药的，或者说，只有那个人本身才是解药！如果爱而不得，这一辈子，只有时常看到他，才不会太痛。

“星星姐，怎么一转眼，你就又瘦了！这么细长的牛仔裤，都显得空荡了！再瘦下去，就成闪电了！”

李星星抿唇温柔地笑，含羞低头抚了抚鬓角的青丝，越发地不胜娇羞。是的！她看起来那么随便的女生，别人都想不到，她实际上很有底线，从未真越雷池一步。所以，现在还是带鱼身材。抬起头咬唇忍羞，刹那又羞涩地低了眉。柔顺的眉，一丝不乱，也时时刻刻暗示从没有人配染指她。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羞涩着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