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浮生记（4）

我还很不理解，他为什么非送礼物？常人需要偶尔送爱人礼物，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忽视爱人，也提醒收到礼物的爱人不要忘记自己正被爱着。而他与我，根本不需要礼物提醒！情人节、七夕节他也不用送，他人来就好，什么都不用送，什么都不用做，他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感觉很幸福！

比较感情账户，我们俩当仁不让该是世界首富。在精神的花园里，他的一言一行都是长青的叶子。

嗯，我林奈奈也不赖，我从小家教就挺好，古琴、古筝、琵琶、围棋、书法、绘画、茶艺、舞蹈……我都练了二十来年。虽然有些小才，从小被人叫做才女，却从来不沾沾自喜，一直很能够自视若无。我对狮子王更是万分温柔。有这样的我负责开花，我俩精神的花园里，总能够繁花满园。

喔，我们俩精神世界的天花板，主要还得靠狮子王他涂抹！我主要负责欣赏和仰望！

可以说我们俩精神世界的天花板，很大一部分是我们俩共同的爱好——书法。

可我的功底，只不过足以令我胜任在博物馆负责不太重要的文物字画接笔补全的工作。

只有狮子王他的功底才真的绝！

常人觉得《我在故宫修文物》很疏远，可有的人是有这个能力的，甚至，有的人的能力，可以叫他压根不屑于去故宫修文物，他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的水准，已经很像《古董局中局》中的老朝奉。

书法，其实早已成了狮子王的一部分。他曾带我回厦门，看他住过很久的那个桥洞。桥洞下面他够得着的弧形壁面上，留下了不知几万层他的笔触。起初，他没钱买毛笔，只好去书法协会外面的垃圾桶里翻捡人丢的毛笔。也没钱买墨，用的是人干什么用剩了，扔在垃圾桶旁的不同颜色的油漆。

遇到狮子王以前，我从来都想不到，有人惯于每日苦练书法却买不起毛笔，要去垃圾堆里翻捡，捡不到墨水和足够多的纸，只好捡人丢的油漆，在桥洞下的弧形壁面上写，写满一层，刷一层白漆，最终把壁面刷厚了很多！

我认识他时，他早已善于做生意，足以养活自己，照理说，他应该耻于再捡人丢的东西。

可大一暑假，我们带队伍穿行藏区，从纳木错回来的路上，途经一所条件挺艰苦的小学，决意力所能及赞助一些钱，活动快要结束时，狮子王他偏偏走不动了，又捡起被大风吹到石块简单垒成的国旗台下，在我们看来已经脏了，再馋嘴的孩子都不屑一顾的一片卡塞。

哦，那是藏区特有的一种油炸面食，和我们内地的油炸面片差不多。尽管我那时很了解他了，也压根想不到，他那样一个靠自己已经丰衣足食，甚至，能够非常讲究，在我把他改变地能够彻底无视一切虚荣以前，鞋子一双至少几千，羽绒服只穿什么蒙克莱的人，会当众捡别人丢的卡塞吃。

他当着校长和全部的几位老师，以及全校几十个小孩子的面，很爱惜地吹了吹卡塞上的灰尘，很陶醉地吃了一半，好似不舍得一口吃完，然后，颤着手举起剩下的半块卡塞说：“我从小有个梦想，就是不用我母亲与我姐姐偷偷给我留吃的，我自己就有资格上饭桌吃饱饭！这不是因为我家穷，相反，我家很富有，只是不想娇生惯养出腐朽、堕落的富三代。打小，我练不好毛笔字，无论因为饿，哭得多委屈，都不配吃饭！我曾经很不服气，认为人饿了，就要吃饭！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爷爷质问我说：‘国内人人能吃饱饭，不过是近几十年的事。国外不知道还有十几亿人吃不饱！我们管不了他们，就说咱们中国人，古往今来，多少经天纬地之才，都曾经因为早年家境贫寒，常年吃不饱饭！你有什么资格吃饱且吃好？生于安乐，死于安乐？’我那时无言以对。”

凝视了手中剩的卡塞几秒，他接着讲：“我爷爷又说：‘我看，你恐怕只是把‘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倒背如流，并不真的懂得，安逸享乐只会叫人走向毁灭。’现在看来，练字只是小道，通过任何事磨砺心性都一样！共同之处是，只有艰苦才可以成就卓绝！因为，只有艰苦的条件，才能塑造人所有优良的品质。刚才看到这片卡塞，我想起了语文课本里的最经典的课文《送东阳马生序》……”

他讲了整整一节课，全场鸦雀无声，最后他说：“朱买臣砍柴苦读，终得九卿之位；匡衡凿壁借光，最终官至丞相；杜甫一生潦倒，铸就诗圣之名；范仲淹画粥割齑，终成一代名相；明太祖出身贫寒，历经千辛万苦，更是开创了煌煌帝国！条件艰苦，可怕吗？不，反而是成就人才的好条件……”

他把整个小学的学生说得全都握紧小拳头，一个个泪汪汪的，想必都会终身难忘。

事后，我弱弱地问狮子王，常年挨饿是什么滋味？

他知道我有轻度厌食症，一整天不吃饭也不会觉得难受，照样还是没有胃口，可以说，我与众不同。

狮子王他沉默了一会，说：“常人挨饿，说是遭受软酷刑丝毫不为过！你是不是还困惑为什么我爷爷对我练字的要求那么高？那是因为，只有叫我苦练出一手绝顶书法，不亚于当年的康生，才能叫我为我家轻易联接极高级的政治资源，叫我家飞速进步。几乎所有老首长都有个共同特点，那就是痴迷书法！将来，我凭不亚于康生的书法造诣，势必可以所有老首长见了立马高看万倍，恨见我太晚，恨我不是他们家人，以与我交往为晚年最快意的事。我很自然地叫他们知道我这个积极向上的新时代大好青年在忙什么，都不用再多嘴，他们自会主动帮我，支持大学生创业极正当！无数人再怎么奋斗、再怎么谋划，都不如他们说，这个机会，我看不如给小徐！那样运用极高级的政治资源，全程合理、合法，都不用送礼！送礼，反而下乘！我那样不送反而极好、极其上乘。”

我听得都惊呆了！居然……还可以这样！至于康生，我当然知道的！

狮子王又说：“我小时候，只是为了活下去，也就是为了尽快吃上饭，最开始，必须把字临摹得有模有样、可圈可点，往后，标准渐渐提高，最后，必须把字写得康生在世，也要对我刮目相看，甚至，是古代那些书法名家重生，都辨别不了真伪。那样，我才能吃饭。人想活下去的潜力常常很无限！我不得不控制自己，叫自己心肺平静，进入暗黑无界，只有迸发全部潜力，才配活下去的境界。现在，我谋划大事也会进入那种状态。我渐渐发现，不习惯暗黑无界的人，极大概率，不会是我的对手。还有，我忍饥挨饿久了，看什么都想吃，经年累月，变本加厉，胃口变得越来越大！不知何时，胃口已大到要吞天下！因为，只有吞天下，还能最抗饿！也只有吃下整个天下，别人才无法再约束我、折磨我！老头子的确很厉害，知道从小越缺少什么越渴望什么，我从小吃不饱，越想吃时，越提高标准，叫我难以吃到，最终，他成功地栽培出了我吞天下的野望。”

狮子王能把字临摹到古代那些书法名家重生，都辨别不了真伪的境界，外人一听难以置信，殊不知，许多传世名作都是摹本！《论书表》也记载：羲之常自书表与穆帝，帝使张翼写效，一毫不异，题后答之……之后，就是说王羲之起初毫无察觉，认为是自己写的，反复细看才发现并不是。

书圣的书法，还算是好临摹的。我临摹《圣教序》到初一，就能得心应手。

能叫我觉得难以临摹到传神的，只有杨凝式的《神仙起居法》和宋徽宗的《草书千字文》。

懂书法的人都知道，《草书千字文》每个字都很绝，或如腾猿过树，逸虬得水；或连或绝，如花乱飞；或若枯松之卧高岭，类巨石之偃鸿沟；或如飞鸟出林，惊蛇入草……

宋徽宗写了一辈子字，也只那一篇千变万化的狂草最为传神，往后，再也找不回神仙附体的感觉，再也不能写出第二幅来。

直到遇到狮子王，我才知天神下凡可以很频繁。

至于杨凝式的《神仙起居法》，是行草夹杂，被称为“雨夹雪”书体。

就连目中无人的米芾看了，都不得不收起一贯的狂，赞叹说“横鱼斜风落纸云烟，淋漓快目。”

苏轼更是说：“自颜、柳氏没，笔法衰竭，加以唐末丧乱，人物凋落磨灭，五代文采风流，扫地尽矣。独杨公凝式笔迹雄杰，有二王、颜、柳之余，此真可谓书之豪杰，不为时世所汩没者。”

如今，人物凋落磨灭更甚，千古文采风流，更加扫地尽矣！甚于唐末丧乱千倍万倍。

高考前，每年我同母亲去扬州走亲戚，都会去琼花观前发一会呆，悲痛于儒林早已不在了！

我那样活在唐诗宋词里的女孩子，曾经一直都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找不到有共同爱好的男孩子，注定会孤独终老。

幸而，我遇到了狮子王！这世上还有狮子王，就可以说千古文采还算在！

在厦门遇到他时，我们俩都有注意到，我们喝饮料的那家店，请人设计的LoGo，在常人眼里看可能叫书法，可在行家眼里，实在是拙劣至极！

狮子王那时想起来自己没带钱，又不好叫我们三个女孩子买单，叫来店长，随手蘸饮料给她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店长给她老板打了电话，又忙拍照发了过去，她老板立马叫她给我们免单，还送了我们四袋礼品，只请求他用毛笔写在纸上。

那时我就知道千古人物还在！

嗯，我也可以做到的！我常把一些很美的唐诗宋词，写在银杏叶上做书签，那些小小的落叶，登时就重获了生命，看起来很仙、很美！

我还一向很喜欢在窗玻璃上默写唐诗宋词，那也会立马叫冰冷无声的窗玻璃立马活跃起来，同样显得很仙、很美！我看在眼里，就可以在精神上获得欢愉。

文心当时就说我也能，非要我写一个……

令人尊崇的钱钟书老先生，评价爱妻杨绛是“最贤的妻，最才的女。”

狮子王不同意，说杨绛的字充其量算古雅率真，远不像我笔触惊绝，近代以来，几无女子能够相提并论，直追清代女书法家曹贞秀，又不似曹贞秀风格过于刚强，温润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