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打秋风（2）
戴老板成年后的事，狮子王全都知道。
他读完高中后，去当了几年侦察兵，退伍后，用复员费和退役金做首付，在老家县城买了房子，靠给县里的物流公司开货车谋生。还了两年的房贷后，因为所在的物流公司甚至整个县城的经济都不景气，他开始被拖欠工资，又找不到其它工作，还不上了。最后，房子被收走拍卖，变得一无所有。
回农村崩溃了半年多才振作起来，改去大城市的物流公司工作。
因为房价飙升了，房价和工资的比值变大了，更难购买了。
他努力到三十三岁，才终于全款买了县城的房子。
又干了两年，攒足了彩礼，才娶上老婆。
第二年生了儿子，本以为日子从此就好了。
不料，儿子上幼儿园时，显现出了比他弟弟更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
应该是遗传，但并不是家族中每个人都得，他祖父、父亲和他都没这病。
他的确是倒霉透了！可他从来都没有屈服！
为了家庭，他被囚禁在俄国远东的伐木场中，被罚吃驼鹿粪、喝驼鹿尿，他也都能忍。
他母亲在经历丧夫之痛后，又经历丧子之痛，精神开始不好，在他的房子被收走法拍后，更加恶化，在他结婚、生子后，才开始好转，但在他儿子又查出心性病后，再次恶化到很严重的地步，都不认识人了，在他出钱送医院治好他儿子，并叫他很快飞黄腾达后，他母亲才渐渐彻底好起来。
至于他祖父，起早贪黑劳累了一辈子，吃尽了穷人的苦头，有什么病都是自己硬扛，疼得厉害就吃点止痛片，咳血以后，送去医院检查，已经是胃癌晚期了。
应该和不舍得丢剩菜，天天吃剩菜还有咸菜有关。
他叫人送去兰州疗养，多撑了几年，今年刚过世，走之前，完全没有遗憾。
他祖母早年因为他父亲的死，后来，又因为自己烧麦茬烧了别人没割的麦子，致使本就贫穷的家雪上加霜，哭得几乎失明，落下了眼疾。在他弟弟最终病故后，又连日痛哭，悲痛欲绝，最后彻底失明了。
但得知他很有出息了以后，精神越来越好，常嘱咐他知恩图报，好好跟他干。
戴老板他如今已经比他老家县城的首富更富有，成了当年视他家人为瘟神，避而远之，也十分看扁他的，他家所有亲戚需要仰望的存在。
于是，他家亲戚都改口说，当年早就看出来他有一股子闯劲！是个能成事的人！
有人还说，他上小学时，面对墙一站就是半天，小小年纪跟大人一样，都会叹气了，那时就觉得他不一样，早熟！
实际上那是因为家里穷，交不起学费，压力大，愁的。
就连他最记恨的，当年在镇上开废品站（也没借他一毛钱的学费），等他卖完旧书本后，突然内急，随手撕了几页他卖的作业本，跑到茅房后，看到他在一篇《我的梦想》的小作文中诉说自己家人活得很艰难，所以，他的梦想是改变家庭命运，和许多熟人笑话他憨头憨脑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凭什么改变家庭命运？至少十年的他四祖父那一脉的三堂叔，也改了口，来找他打秋风时说：当年，他看到他小学作文里的那句话，立马就对他肃然起敬，逢人就夸他从小有志气。
要问哪一个群体，最能把人最丑陋的一面展示得淋漓尽致？理应毫无争议：非亲戚这个群体莫属！
不过，尽管戴老板恨极了他那位三堂叔，可当他那位三堂叔抹眼泪哭诉说，他儿子四年前的冬天开货车拉钢卷撞了车，钢卷挣断了捆绳往前滚，把车头都压扁了，人当场就没了！儿媳妇第二年就改嫁了！他想争孙子的抚养权，还有房子。两套房子，都是他苦了一辈子，赚钱给儿子全款买的！可他忘了，两本房产证都只写了儿媳妇的名字。连同他儿子开货车多少年挣的钱，他一毛钱都没分着，孙子现在也改了姓……红着浑浊的老眼又哭诉说，今年，他也查出了胃癌，他知道治不好，可他走了以后，他老伴无依无靠怎么办？问能不能趁他还能动，给他找份活干到死？戴老板也不得不大人大量，念在同宗的份上，给了他五万块钱，落个好名声，也让家人在族中有面子。
戴老板轻叹一声，接着和狮子王讲起他读高中（他老家县城当年很小，只有那一所高中）时，不得不住校，却因为穷，交完学费和住宿费以后，再没有钱去食堂吃热饭菜，只能用开水泡自己从家里带的晒干的馒头，就着咸菜吃，怕被同学看到，从来都是躲起来吃。当年的学生，并不会体谅人，他们会直接笑你穷。有一次，他用来放他要吃一个星期的干馒头和咸菜的小木箱子忘记了锁，有好奇的舍友掀开看，看到了里面除了一罐子咸菜，全是干馒头！立马叫来很多人，当场集体笑话他。他那时候，比《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还要窘迫一百倍，咬着牙擦眼泪什么都没说。
狮子王点头：“越是被歧视，你越咽不下气，非要出人头地。这就是：虎瘦雄心在，人穷志不短！”
戴老板回道：“是！哎，那时候是真穷！我开荤只能靠捉蚂蚱烤了吃，忙一天都捉不够吃一顿的。一直到我刚当兵时，我都没有吃过肯德基、麦当劳，甚至，没有喝过可乐，也没有去过动物园、博物馆和电影院，不会按电梯，不会坐地铁，不会用超市的存储柜，也不会从车里面开车门……”
“因为我总能出色完成训练指标，教官常问我最近有什么小目标吗？我说的都是想吃一顿肯德基，学会坐电梯、坐地铁等等令人瞠目结舌的小事。张教官从来没有笑话我，都是默默地带我去吃，带我去学。因为，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高考时，语文考卷上不允许出现‘可乐’、‘冰淇淋’、‘少年宫’是很对的！因为，好些贫困生没有喝过、吃过、见过！张教官也是当了兵领了津贴以后，才喝到可乐，吃到冰淇淋，知道可乐和冰淇淋是什么滋味；至于实现财务自由的滋味，在我引荐他给总裁您做便衣保镖，凭他的侦查本领拿着上千万的年薪前，恐怕，他早就放弃幻想了。”
想起来当年的事，戴老板仍旧觉得很感动，又笑道：“当年，我路过咖啡店，非要指里面说麦子炒糊了，太没见过世面！人都成年了，还不会按电梯，不会坐地铁，不会用超市的存储柜，也不会从车里面开车门，真的好令人笑话！只有老张非但不笑话我，听了以后还很沉重，很耐心地教我。对了，我当年不会用电脑，也是老张教的，他教的时候从来没有不耐烦。我怎能不记他的好！”
“哎！”低头长叹一口气，戴老板像是自言自语：“为什么，任何感动，都不能来自亲戚呢？我小时候，好多亲戚家条件很不错，比如，开废品收购站的我那个三堂叔家，他家大人、小孩都嘴叼，许多零食放过期了都不吃。我多么想他们能送给我和我弟弟吃！可他们没有！我和我弟弟，还经常看到其它亲戚给他们家孩子买汽水喝，可亲戚们看到我们，都是赶紧带孩子走，不给我们看。”
狮子王苦笑道：“你发迹了，他们就全来打秋风了！绝口不提对你的不好！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动动嘴皮子，就能说成你能有今天，全是他们从你很小起，就看出来、盼出来的！你如果虎落平阳了，他们又都会避之不及。哪怕此前沾了你再大的光，你只去借三五千块钱，想进点货摆个地摊，或卖点小吃，先解决生存问题，他们保准又都会哭穷，跟你倒苦水，一分钱都不叫你借着！”
戴老板也笑了，“所以，我们不能输！要一直记得亲戚的真面目！给他们好处，只当肉包子打狗。”
狮子王欣慰道，“没错！每次，亲戚来打秋风，我都会忍不住想：假如，我是普通人，混得很一般，或者说，混得很差。那么，毫无疑问，逢年过节，亲戚们走动时，问起我，都绝不是关心我！恰恰相反，他们是希望问出来我混得不如他们家孩子，享受到对我家的优越感，他们才会舒服。”
他因为很早就看得透亲戚，也就永远不会对亲戚寄托什么指望。可到了晚上，在戴老板带人控制的私房菜馆里，听从诸暨赶来求助的二表哥诉苦，终究是颇为意外：“什么？你离婚净身出户了？”
二表哥愤慨道：“我实在是受够了！宁愿立马净身出户，也不想再和那娘们多相处一分钟！婚后，她渐渐地完全变了！每天，她一睁眼，就开始骂我，一直骂到闭眼！结婚前，她可不是那样的！”
“吃饭都好优雅地，跟小鸟啄食似的！说话也温温柔柔，十分小鸟依人，什么都听我的。要多善解人意，就有多善解人意；要多知书达理，就有多知书达理。因此，我想，花几十万彩礼，当做感谢她父母为我养育了这么好的老婆的谢礼，实在是很应该！又想，我是男人，就该肩负起雄性的责任，负责搭窝！于是，要走了我父母一辈子的血汗钱，连养老钱都掏空了，全款买了婚房，没让她家出一分钱。她说女人需要有归属感，房产证也得写她的名字，那样，她才会觉得是回家。”
“我觉得理所应当。可临到填名字，她突然问我，要是婚后我出轨对不起她，她都没有办法制约我怎么办？还是她自己想出的办法：只写她的名字，把我一辈子绑在她身上。行吧！我没意见！婚后，我的工资全部交给她。她的工资，我一分都没见过。我也没意见，天底下的男人都这活法。”
“我受不了的是，她成天说我！语气越来越硬，那就是骂了！越骂越脏！我做什么，都不顺她的意。我下班回到小区，都躲在车里，尽量晚一些上楼。可我总得回去。她在小超市上班，早先，都是下午两点就下班，用她的员工卡买菜带回家，她不会做饭，我回去做，她吃了几个月，开始嫌不好吃，后来，直接说我做的是猪食，以后不要做她的。她就是想点外卖吃小龙虾、酸菜鱼、田园肥牛什么的，都是赶在我回家前吃完，然后扔门口。我要是不丢，哪怕生蛆了，她都懒得自己丢，只会骂我眼里没活，好似所有的家务都该我干！再说我做饭自己吃，她总要找事，说油烟机或者灶台，或者切菜板或者洗菜池子没擦干净，或者地没拖干净，说我买的油烟机不行，看不见的油烟都落地上了，她走路都黏她的拖鞋等等等等……好吧，好吧！我有罪，我不做饭了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