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1章
洪武九年，十月初一。
京师应天的燕王府伴随着一道婴儿啼哭声，刚成婚一年的燕王朱棣就喜获第一枚儿子。
初为人父，就算是一向混不吝的朱老四看着襁褓婴儿，一时也激动得不知该说点什么。
尤其是当他的手指轻轻触碰到婴儿脆弱绵柔的小拳头时，瞳孔猛地一震，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就在这时，贴着他的小拳头动了一下，似乎是察觉到了贴着他的人是谁，软绵绵的小婴儿还扯了扯嘴角。
似乎...似乎是笑了。
朱棣都有些不敢相信，抬头看向接生婆子，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我儿.....我儿子笑了？看，我儿笑了。”
刚才那一幕旁人没看见，接生婆子看着狂喜的燕王殿下也不好说，刚出生的婴儿是不会笑的。
不过好在燕王也不是要她给个回应，他就只是太激动，说完就再次低头看着小襁褓。
也许是察觉到亲爹的喜悦，脆弱绵软的小婴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黑葡萄似的眼珠，带着初生的懵懂和稚嫩。
朱棣也没个准备，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了。
一直到小婴儿似乎睁累了，再次闭上眼睛，还奶呼呼地打了个哈欠，朱棣僵硬的眼珠子才终于可以活动了。
然后就被儿子打哈欠的萌样给击中。
心都要化了。
要说当时的感受嘛...
那就是他能给他儿子一切东西，包括自己这条命。
不管以后还是不是这想法，反正，他朱老四当时是这么想的。
一旁的婆子等啊等啊，就等燕王殿下把孩子交给她好抱去喂奶。结果脚都站麻了，燕王殿下还抱着儿子在那稀罕呢。
婆子：“......”
后来还是扛不住饿的小婴儿扯着嗓子嗷嗷大哭，慌乱无措的燕王殿下抱着孩子团团转，“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里屋的燕王妃刚要休息，听到孩子哭声赶紧派人出来看看，然后燕王妃的贴身大婢女就看到，往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王爷，此刻如热锅上的蚂蚁，慌得不行。一旁着急的婆子想把孩子接过来，王爷还下意识护崽，虎目一瞪。
吓得那婆子伸手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一时场面混乱又僵持。
只有她们的小少爷还在可怜兮兮地嗷嗷哭。
婢女：“......”
幸好王妃没看到。
....
人逢喜事精神爽，最近朱棣走路带风的样子，老朱家的人也都看见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当爹了，脾气都好了不少，变得好说话了。
朱家兄弟们都觉得稀奇，要知道他们家这位四弟/四哥，平时就属炮/仗的，一点就炸。
他朱老四横起来，那是只有朱元璋和朱标才能压一压的主。
这两天却是见人就呲着牙笑，哪怕是路上遇到他不喜欢的御史也能给个好脸色，随口招呼一声。
“喲，刘御史归家啊，一路好走啊。”
吓得人刘御史还以为燕王是要暗搓搓弄他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啊。
毕竟前不久他才上奏参了燕王一本。
朱棣看着刘御史扭曲的表情，故作坚强的脆弱背影，咧嘴，呲着大白牙，嘿嘿笑。
他是真的心情好才打个招呼的嘛。
这些酸儒文官满肚子弯弯肠子，就爱乱想。
但朱棣没发现，除了被他喊住的刘御史，周围路过的文武官员都要偷着多看上他两眼。
真是.....
燕王殿下您别笑了，怪瘆人的啊。
难道真是因为喜得麒麟儿，燕王才笑得像个二傻子的吗？
不，肯定不是，反正他们和刘御史一样，不信。
燕王朱棣此人，跟“慈父”“儿女奴”什么的根本不沾边！
桀骜不驯、霸道野蛮、没规没矩才是说的他燕王朱棣。
怎么可能突然因为一个儿子变得像个傻小子。
如此模样，肯定是肚子里憋坏水了，就是不知道哪些文官同僚要倒霉了。
唉，燕王直接上手，他们怕。
燕王一改莽直脾气，不直接上手了，他们还是怕。
这能怪谁呢。
怪他老朱家没几个脾气好的。而他们伺候的还是脾气最差的朱元璋。这人啊，可不就越来越不禁吓了嘛。
下衙回家的官吏们，在朱棣龇着大白牙的恐怖笑脸下，满头阴云地加快了步伐。
呜呜呜呜—只有家才能给他们安全感。
朱棣不知道哇，他是单纯真开心哇。根本没打听过今日老爹发了一通大火，发落了几个人，官吏们心态正脆弱着呢。
先不提这些。
朱棣一连几天，笑容满面，为人善良，朱家兄弟们也看得越发惊奇。
今日皇家校场，皇室王爷皇子们能来的都来了，还有不少勋贵子弟，各个习武区都热闹非凡，其中闹得最厉害的还要数摔跤场。观战的人早就吼得面红脖子粗，犹如打了鸡血。
这里面最引人注目的当属连赢了两场的燕王朱棣。
朱棣正在场边休息，有人捏肩有人捏腿，他和一群卫兵耍嘴皮子，丝毫没有王爷架子。
嬉皮笑脸的，跟个兵痞子没两样。
不知是谁提了句恭贺朱棣喜得麒麟儿，朱棣很受用，一张脸都快笑烂了。
老二秦王和老三晋王，比朱棣成婚早，也先后有了孩子，儿子女儿都有。想他们长子出生的时候，也没老四这般没出息啊。
秦王冷嗤一声，看着傻乐呵，嘴角都能挂秤砣的朱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生了个嫡长孙。”
嫡长孙早有了，大哥朱标的儿子朱雄英。
皇家校场，练箭台这边。
秦王话音刚落，旁边几个朱家兄弟看了看他阴沉沉的面容，就有些讪讪地装作没听到。
不过，也不是人人都懂得装聋作哑，晋王就是个喜欢抬杠的，还是个无脑硬杠，张口就说。
“二哥你糊涂了，再怎么排，嫡长孙也排不到老四名下吧。倒是你家长子炳儿差点成了长孙，可惜啊，就算早生几天，那也是个.....”
庶出的啊。
后面的话在秦王阴沉如水的脸色下，囫囵吞了回去。
晋王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不中听的话，但他并没有抱歉的意思，毕竟他说的是大实话啊。
二哥不爱听，那也是二哥的事。
见晋王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秦王胸中怒火更炽，眼中布满阴霾，看得一旁几位兄弟都心有戚戚。
晋王也察觉到秦王的狠意了，论功夫，他是打不赢秦王的，偏偏他一向是个嘴贱的，经常惹得兄弟们产生殴打他的冲动。
所以啊，他反应还是挺快的。
只见他撩起裤腿，拔脚就溜下了射箭台，那背影别提多猥琐了。
秦王忍得手背青筋乱跳，从箭筒抽出一只长箭，蓄满力量的肌肉偾张，张臂拉满弓弦，盯着远处箭靶的眼神阴鸷。
咻——
凌厉刺耳的破空声划过校场。
箭中靶心。
逃为上的晋王听到动静，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就见那只箭的箭头深入靶心，尾羽还在轻颤。
他身形一僵，暗道，这老二今天吃错药了，脾气这么大。
然后下一秒，晋王就溜得更快了。
眨眼就蹿到了沙场那边，围观朱棣和人摔跤。
万一老二气不过要动拳脚，在场兄弟中也只有老四能护住他了。
晋王一点不嫌丢脸地快速给自己找了个‘避风港’。还跟着几个弟弟一起握拳高举呐喊。
“老四，老四，老四，干翻他！干翻他！”
哪怕见多了晋王不要脸行为，射箭台这边的几个兄弟还是嘴角抽搐了一下，排行第十，不过八岁的小鲁王，眼中更是闪过一抹轻蔑，转头对秦王道。
“二哥，你别跟三哥一般见识，他的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说话从不过脑子的。”小鲁王面上说着劝和的话，心里却嘲讽着。
就是一头大蠢猪。
秦王对自己一母同胞的三弟当然了如指掌，他眼中阴鸷的怒火倒也不全是因为老三那张破嘴。
但有些东西只能压在心头，堵得难受，借势发泄。
见秦王黑沉着脸不理人，小鲁王等人也乖乖闭嘴了。
要知道，秦王的坏脾气在众兄弟之间是数一数二的，别一会儿把晋王惹起的火气发在他们身上了。
秦王阴沉沉的眸光跟着晋王的身影扫向沙场，那边的呼喝呐喊声越发激烈，只见朱棣抓准时机，出手快如闪电，以巧劲儿把壮自己两倍有余的大力士狠狠摔在地上。
叫好声刹那间冲破校场上空。
朱棣赢了，晒得黑黝黝的脸膛激动发红，跟头野兽一样，绕着场子虎步阔行，捶着肌肉分明的胸膛发出咆哮声。
十足十的粗莽之人。
但不得不说，只论武艺，老四是他们兄弟中的佼佼者。脾气也横，冲起来还敢跟老爹朱元璋叫板。
哪个兄弟敢惹他，管你是哥哥还是弟弟，揍了再说。
也就大哥朱标的话，他朱老四能听进几句。
秦王不由眯了眯狭长的眸子，神情难辨，最终只从鼻孔喷出两道冷冷的气息，抛下长弓，转身下了射箭台，走向一旁休息用的凉棚。
沙场摔跤这头，本来只是找个临时‘避风港’的晋王也逐渐被气氛带动，忘了自己的初衷，此刻吼得脸红耳赤，等朱棣赢了下场，他一拳捶他肩上。
“好老四，够威武！”
朱棣上半身没穿衣服，抖着线条紧实的肌肉，咧着一嘴大白牙，嘿嘿笑。
现如今的朱棣还不过十八岁小伙子，一身肌肉虽比不过旁边的大力士，那也是块块分明，蓄满力量，就像一头刚成年的狼，正是意气风发的好时候。
虽然还没正式领兵上战场，但燕王朱棣的名字，明朝将士们早有耳闻。
不过在明初众位大将眼中，如今的朱棣也就是个愣头青，热血傻小子。离成才还差一大截呢。
“四哥四哥，你好厉害啊。”
“四哥你太强了吧。”
“我要是有四哥这么厉害就好了。”
别的不说，朱棣在几个年纪小的弟弟心里还是非常牛的。
围着自家四哥夸夸的几个小皇子，脸蛋红红，眼睛贼亮，一看就是激动的。这三个围着朱棣的弟弟，大一点的八岁，小一点的才五岁。
能摔赢大力士的朱棣，在他们幼嫩的眼神里，简直是古代版‘奥特曼’的存在，此刻朱棣的身形简直不要太高大。
朱棣被弟弟们如此崇拜地看着，身后一条无形的狼尾巴也欢快地摇了起来。
“你们几个平时少待在书房读书，多来校场练武，每年军训多下点苦功夫，等长大了，也能有我这般厉害。”
朱棣刚逞了一番威风，此刻少不得在弟弟们跟前竖立一下当兄长的威严，大手挨个揉弟弟的脑袋，不要脸地说。
“不过，到时候我也会更厉害，你们还是打不赢我哈哈哈哈哈。”
三位小皇子：“......”
四哥你的善良呢？
几双亮晶晶的小狗眼顿时稀碎。
一旁晋王也跟腔道：“老四说的没错，你们三个小不点，别说跟老四比了，连我都打不过。”
晋王的武力值弱那也是看跟谁比。
再怎么说也是朱元璋排行第三的儿子，从小没少吃苦练武，本事还是有的。
看着‘以大欺小’的三哥和四哥，三位小皇子敢怒不敢言。
有句话他们也就是尊敬兄长才没好意思说。
有本事不比武，比读书啊。
您两位可是出了名的让先生头疼的笨学生呢。
当然了，三位小皇子年纪小，不代表傻，这话要说出来，肯定要吃两位哥哥的手锤。
于是只能闷着脸，忍受两个无良哥哥的武力炫耀。
“啧啧，瞧瞧你们的细胳膊细腿儿。”
“三哥少说两句，他们也不想的。每天闷在屋里读书，能这样都算不错了。”
“啧啧，身为大明皇家子弟，咱要讲究个文武双全，只会读书，小心成了书呆子。”
“三哥别说了，看看小八他们听了多难受。”
终于，小八潭王受不了一唱一和的两人了，又不敢和哥哥叫板，只好转移话题道：“四哥，我们什么时候能去燕王府看小侄儿啊。”
一提起儿子，朱棣果然不再逗弄弟弟了，他一边往休息区走，一边擦着汗说：“想来看随时都能来。”
“老四啊，三哥我也给刚出生的小侄儿准备了礼物，改天找个时间到你府上看看。”晋王说着，瞥见朱棣笑开了花的样子，不由调侃。
“老四啊，看不出来你还这么宝贝儿子啊。”
朱棣嘿嘿笑，也不否认，“我儿子，我当然宝贝。”
一说起自家刚得的胖小子，朱棣那话就止不住。
“你们不知道，我家那小子长得可真好，像了他娘，刚生下来就白白嫩嫩的，我听接生的婆子说，别人家的小孩儿生下来皱巴巴的，跟个野猴子似的，丑死了，哪像我家的嘿嘿，贼俊。”
看过亲儿子皱巴巴模样的晋王：“......”
“你就吹吧，小娃儿刚生下来都一个样。”晋王才不信，白眼一翻。
朱老四就是吹嘘自个儿儿子。
“三哥你不信？等会儿你就去我府上看看。”朱棣斜眼睨他，一副‘不服就亲眼看’的模样。
晋王正好今天没事儿，也想当场打朱老四的脸，于是就应下了，“成，我跟你回府上看看。”
朱棣的儿子才出生几天，晋王才不担心这么短的时间孩子就长好看了，要知道当初他家老二可是丑了一个多月呢。
“四哥，我也去我也要去。”
“四哥带上我。”
未成年的皇子都住在宫里，出宫是要先得到许可的，朱棣也没一口应下，只说：“你们先给宫里的娘娘说一声。”
小潭王三人一听赶紧叫身边伺候的青袍小宦官回去禀报。休息区这边的几个小王爷小皇子听见了，也都说要一起去燕王府看看小侄儿。
于是等下午的校场训练结束，朱棣就领着晋王几人热热闹闹地回府了。
先不提晋王看见白嫩嫩的小侄儿如何被当场打脸，皇宫谨身殿办公的洪武帝朱元璋，也听说了朱老四带着一众兄弟回府看儿子的事了。
太子朱标闻言也笑了，说：“老四有了长子，很是高兴，老四成婚之后就变得稳重不少，如今当爹了，想来性子也会更沉着。”
朱元璋垂着头批阅奏章，听到此话，下意识翻了个白眼。
稳重？
这个东西跟老四有关系吗？
“呵，他能少给老子找点麻烦就不错了。”朱元璋在儿子面前不端着，说话糙一点也没事。
“前几日还有御史参他，当街斗殴，闹得街上百姓不得安宁。”朱元璋说到这就心气不顺。。
“让他多读书，修身养性他不听，就爱和李景隆王成那几个臭小子厮混。你说，哪里像成家的人了？”
当街斗殴是不对，不过里面也是有隐情的。
朱标知道，朱元璋当然也知道。
但不妨碍朱元璋嫌弃亲儿子惹是生非的本事。
“老四性子是稍显急躁了些，心却正，见不得不平之事，颇有侠义心肠。”朱标帮着弟弟说话可是不遗余力的。
而且，一母同胞的几个弟弟里面，朱标也是偏疼朱棣一些的。
“那件事说到底错的是另一方。”
朱标眼神轻闪了一下，心里默默叹口气。
从小接受圣君贤王思想教育的他不好说是御史‘没事找事儿’。只小小声地在心里帮弟弟说了句。
怪老四倒霉了点，被御史当场撞见了。
老朱家的人骨子里就护短，更莫说‘护短之祖’朱元璋了。只是没事找事儿的御史是他允许的，总不好拆自己的台子。
父子两一时无声，很默契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父皇可要去看看老四家的小皇孙？”没一会儿，朱标打破寂静开口问道。
朱元璋放下手中的朱砂笔，伏案久了，肩膀酸疼，一旁有眼力见的太监不等吩咐，赶紧小碎步上前，给朱元璋按摩肩颈，舒缓肌肉。
“等我有空了再说。”朱元璋语气一听就兴趣不大。
这也不怪朱元璋。
要说他儿子太多，一多就不稀奇了。可他孙子现在还不多，他老朱也是贫农出身，民间所谓的隔代亲，在老朱身上也有。
朱元璋还是很稀罕孙子的。
但是...
这不代表他稀罕一见他就嗷嗷大哭的孙子啊。
就连嫡长孙朱雄英还是奶娃娃时见了他也是哭，如今大一点了，相处多了，见了他倒是不哭了。不过小孩子藏不住心事儿，明显能看出来，见了他还是怕的，不怎么亲他。
朱雄英都这样，更别提另外几个小孙子了。
朱元璋对孙子的心就也跟着淡了不少。
朱标却从老爹闷着的脸上看出了赌气的意思，笑道：“父皇您还是去看一眼吧，顺便给孩子把名字也定了。”
听了朱标的话，朱元璋就掀起兴致缺缺的眼皮看过来。
孩子还小，等百日宴再定也不迟，他最近忙着呢，没心思想名字。
朱标斯文地笑了笑：“儿臣可听说，老四这两天在翻古籍，说是要给他儿子取一个威武霸气的好名字。”
朱元璋：“......”
还威武霸气。
就老四肚子里那点墨水？
罢了罢了，为了不丢他老朱家的脸，他还是亲自去看看，把名字也赶紧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