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穿袈裟的杀人犯!1991年兰州市526中专校园凶杀案
《九华山志》序载:唐开元年间,新罗僧金氏,法名乔觉,航海而来,卓锡九华,苦修数十载,贞元十年(公元749年)99岁圆寂后,被众僧尊为地藏应化,建肉身塔供奉。自此,九华山成为举世闻名的地藏王道场,为纪念地藏菩萨圣诞,每年农历七月三十日,在这里举行一次盛大庆典——地藏法会。
1993年的地藏法会如期举行。
化城寺前经幡高挂,僧众云集。法堂击鼓,僧堂鸣钟,摧板声声,木鱼笃笃。四众弟子及善男信女们纷至沓来,来这里一睹大法会的风采。
放生池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每逢佛诞日、自姿日、地藏菩萨诞日都要在这里放生。放生日到来之际,一时洛阳纸贵,小贩们趁机大发横财,鱼、龟陡然涨价。信徒们纷纷慷慨解囊,花高价买来放生物,或在龟背上刻字,或在龟头上挂上佛珠,然后念念有词地将放生物投入池内。放生池内不时溅起朵朵水花。
祗园寺大雄宝殿,这里正举行隆重的佛像开光仪式。大殿内香火缭绕,佛经声声,诸山长老和众僧尼齐集大殿,面对三尊新近贴金的佛像顶礼膜拜,伴着有节奏的诵经声,方丈手持一块洁白的毛巾在空中来回拂拭,为新装金的大佛洁容。洁毕,方丈虔诚地端来圆镜,提笔点睛。一时间,全山各寺钟鼓齐鸣,以示庆贺。
刚刚从上海龙华寺受戒回来的小和尚车果念自出家以来还是头一次参加这样规模宏大的庆典,他丝毫不敢懈怠,双目紧盯着摊在面前的经书,用心敲打着手中的木鱼,笃——笃——笃。突然,大殿里闪射出一道可怕的白光,这光如闪电一般,从车果念头上划过,顺着这可怕的光源望去,车果念看到一只黑黝黝的“眼睛”——一架摄像机的镜头正缓缓地向他移动。
他无法阻止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望着那个逼人的光,顿然乱了方寸,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强烈的念头:这回完了!全完了!
眼前的经书变得一片模糊,手里的木鱼槌重若千斤。当啷,木鱼槌脱手落地,他急忙俯下身,意欲躲过摄像机那犀利的“目光”。
眼前发生的一切,老方丈看得真切,又气又急。他今天这是怎么了?在满堂弟子中,数他文化高、悟性高,这么隆重的场合,太不争气了!
开光仪式毕,车果念被老方丈唤至百岁宫,“尔等诵经心不在焉,大殿出丑,究为何因?阿弥陀佛!”老方丈面带愠色。
第三天,车果念被警察带走了,走进了那罪有应得的归宿——监狱。
高墙、电网、铁窗、铁镣。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自古以来,杀人者总要偿命。死,并不可怕,这是每个人都无法逃避的最后归宿。然而,死与死却不同,不光彩的死,不但给自己留下终生的缺憾,给亲人留下痛苦,还要给他们留下一顶“杀人犯”家属的帽子和永远洗不去的耻辱。
审判庭高悬着一个硕大的国徽。
国徽两旁伫立着两名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大幅标语格外醒目。坐在被告席上的杨小川在这里接受庄严的审判。
“叫什么名字?”
“俗名,杨小川;法名,车果念。”
“年龄?”
“24岁。”
“籍贯?”
“甘肃、兰州。”
“文化程度?”
“中专。”
“家庭成员?”“爸爸,大学教师;妈妈,幼儿园园长;哥哥,工程师;妹妹,在校大学生……”
知识分子家庭出身,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为何成为杀人犯,这太多的教训里也有太多的启迪。
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他的到来没有给父母带来多少欢乐,更多的是给父母增添了累赘和忧虑。哥哥比他大两岁,妹妹比他小两岁。他从不与哥哥妹妹争宠,自甘逆来顺受地受人欺侮。上学了,他从不淘气,学习成绩名列第一。6年制小学他5年读完,年年被评为三好生,老师对家长说,他是个让人放心、受人喜爱的好孩子。
上了中学,他依然是全班的学习标兵,老师公认的好学生。在学习上他是个强者,可是生活中他却是个弱者。他年龄小,个头小,性格内向,常无端地受人欺负。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从不告诉父母,只有一个人偷偷用眼泪消化。
软弱受人欺。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开始意识到男子汉应有自尊。上了高中,他注重改变自己的形象,改变周围的环境,他开始和同学们交往。为增强体质,他报名参加了学校足球队,慢慢地成了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优等生。
“我杨小川再也不是弱者,我杨小川再也不会受人欺负。”自从他当选为班级的文体委员,他第一次感到找回了做人的自尊。
“五四”青年节到了,学校组织歌咏大赛,以谱写校歌而名噪一时的杨小川幸运地当上了节目主持人。
够神气了!演唱的歌曲由他选定,合唱队员由他挑选,站在指挥台上俨然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几十名合唱队员听命于他手中上下飞舞的指挥棒而尽情地酣唱。天有不测风云。风声闷雷滚过,瓢泼大雨骤然而至。排练结束了,住校生匆匆跑回近在咫尺的学生公寓,雨中隐隐约约传来合唱队员们尚未尽兴的歌声。
杨小川最后一个走出排练场。下雨了,他从课桌里取出自动折叠伞,急匆匆走出排练场。校舍走廊尽头,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不是女同学汪逢吗?显然是为大雨所阻,她是走读生,无可奈何地望雨兴叹。
“我送你回家。”一个省略了称呼,热情得近乎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从汪逢背后传来。
汪逢听得出是小川的声音。这声音再耳熟不过了。两人青梅竹马,上中学时同班,上高中同桌。汪逢钦佩小川的聪明,小川称慕汪逢的漂亮。也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当那种异性的引力在他们隆起的青春里相互作用时,倒渐渐地变得生分起来。在同学面前,他们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平日擦肩而过,视若路人。虽然各自心中都有对方抹不去的影子,虽然偶尔相遇的目光也火辣辣地灼人,可彼此都在默默地等待着。
机会终于来了,来得那么突然,突然得让汪逢没做任何思想准备,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她没作任何反应,似乎压根没听到杨小川说的话,平静了片刻,兀自顶着雨走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杨小川撑着伞痴痴地站了半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撒腿追了上去。
他们共同顶着一把雨伞,肩并肩地走着。两颗心挨得那么近,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世界上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没有风,没有雨,没有物,只有两颗初恋的心灵的跳动,谁也没开口,谁也没停步,他们默默无语地走着。永远地走下去,走到天的尽头,走到那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他们都这样想。
不知不觉间,汪逢到家了,她骄傲得像个小公主,到底没说出一个“谢”字走进家门,她好像忘了杨小川的存在,又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杨小川平静地走了,他似乎觉得很自然,他不图任何回报,只求那种人人心中皆有,人人语中却无的心理感应。
与其躲躲闪闪地爱,倒不如索性挑个明白,要爱,就正大光明地爱;不爱,用不着再枉担这份“罪名”。杨小川终于鼓起勇气,写了第一份情书。
信发出了,杨小川心神不安地等待回音。是回信还是不回?是拥抱还是拒绝?那天他独自来到江边,喝了个酩酊大醉。
汪逢回信了,这样向他坦露了心迹:爱是无罪的,如果你不反对,就该挺起胸脯拥抱爱神,让那些流言蜚语见鬼去吧,爱永远属于我们……
信热得烫手,情真得动人,杨小川真的醉了。真爱方能止谤。从此他们不再躲躲闪闪,花前月下,形影不离,碧波泛舟,成双成对。
爱能给人幸福,也能使人心醉和痴迷。
收获的季节到了,爱的田园里结出甜蜜的果实,“希望”的田野里却呈现出荒芜的凄凉。
张榜了,一对恋人双双落榜。
最让杨小川无法接受的是在痛苦的心灵需要慰藉时,汪逢突然对他冷落起来。骗子,汪逢是骗子!恋爱是骗子!杨小川恨透了这一切,每天借酒浇愁,在不能自拔的痛苦中消磨时光。
“振作起来,上高考补习班,明年再考一次。”这是父母对他提出的要求,也是他唯一的一条出路。
不是冤家不聚头,上高考补习班,他恰恰又和汪逢分到一个班。
“汪逢,你干嘛要这样平白无故地折磨人?”杨小川实在憋不住了,周末放学回家的路上,他向汪逢提出质问。
“小川,你我同命相怜,与其说我折磨你,倒不如说同时也在折磨我自己。你对我好,我对你好,考不上大学,我们谁也不好过。我们的前途、命运、幸福全都系于这张该死的大学文凭上不是我有意冷落你,这样做是为了更好地集中精力复习功课,你说对不对?”
这一切都是为了爱。汪逢一席话,风扫残云般地抹去笼罩在杨小川心头的疑云。他打心眼里钦佩汪逢,而暗暗自责心胸狭窄、目光短浅。
奈何老天不尽如人意。苦苦等了一年,为之奋斗了一载,他等来了一个更加令人难堪的结果:汪逢榜上有名,自己再次名落孙出。
命运,为什么总是这样捉弄人?为什么就不能有一个“两全齐美”的结果?如今汪逢考上了大学,身价高了,她会改变初衷吗?生活中如果不过早地出现她,如果爱的洪流不冲垮理智的堤坝,也不会有这样的结局。她能理解这一切吗?为伊消得人憔悴,到头来鸡飞蛋打一场空。他恨自己太不争气.怨自己枉自多情。
“小川,从我接到入学通知书那天起,就一直等着你前来,我想你一定会来,可我错了,你到底没来,这叫什么男子汉!我不指望你前来向我祝贺,可我不能容忍你对我的妒嫉。现实无法改变,可我们的爱却不能动摇。考上大学我们是好朋友,考不上大学也一如既往,我等你……永远!”
汪逢上大学走了,留下一颗定心丸。
汪逢考取了本埠的一所大学,以后的多少个周末,他们继续相约在公园,漫步在花草丛中,谈理想,谈奋斗,谈人生,谈未来。多少个落日黄昏后,他们结伴去电影院,歌舞厅,游乐场,几多甜蜜,几多浪漫,几多风流。
对爱的最好回报是发奋读书,献给爱人最珍贵的信物是那张烫金的人学通知书。杨小川这样想,为实现这个目标,他不懈地追求。
“小川,汪逢成了校花,追她的人很多,最近又和我们老师好上了。”高考前几天,杨小川和一位高中同学不期而遇,没曾想给他带来这样一个令人不快的消息。
“汪逢,真有这回事?”杨小川急不可耐地找汪逢问个究竟。
“是真的,我和他好了。”
“他是谁?”
“知道了还问?”
“这不可能,你是爱我的,前几天我们还……”
“那是前几天,我没骗你,我和他好了,睡过觉了,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汪逢,这不是真的,你在骗我,就是真的,我也原谅你。你是被人骗了,你不能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杨小川紧紧抓住汪逢的手,几乎是在乞求。
“别自作多情了。三年了,你太让人失望了,大学没考上,到头来只上了个中专,别怪我无情无义,怪你自己太不争气……”
自作多情,令人失望,太不争气。该说的她全都说了,剩下的只有理智的选择——分道扬镳。
失恋的痛苦改变了他柔弱的天性,使他变得暴戾无常。抽烟、喝酒、打架样样都来,藉以发泄内心的忧郁。
同学们惹不起他,像躲瘟神一样远远地躲避他。像一只受伤的孤雁,他独自承受着失恋的痛苦,冷落的寂寞。
“小川,你不能再这样折磨自己了。你心里很痛苦,排解痛苦需要坚强的意志,健康的精神,需要振作,需要友谊,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交个朋友。”真是不打不成交,台永泉同学无端地受了欺负,非但不记仇,反而主动登门来谈友谊,这一义举着实令杨小川感动。他打心眼里佩服这位男同学的豁达大度。
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了,从此两人真的成了一对好朋友。
台永泉家居农村,手头拮据,生活上有困难,杨小川鼎力相助。看戏、看电影、逛公园、下馆子,杨小川从不让台永泉破费。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件不足挂齿的区区小事,却断送了他们的友谊。
这要从那两毛钱的公共汽车票说起。
1991年5月26日是星期天,俩人一起去逛公园,玩得好开心。归来的路上,匆匆挤上公共汽车,杨小川习惯地摸了摸口袋,钱倒是有,清一色“大团结”。
“永泉,你打两张车票,我兜里没零钱。晚上老地方,我请你吃晚饭。”
“少来那假虚套!是真的没零钱,还是小心眼?逛公园你替我买了门票,明着让我还就是了。”台永泉一边买票,一边琢磨。
“说好了的晚上六点,台永泉怎么还不来?”晚上几位同学聚餐,杨小川作东,见好友台永泉未到,好生奇怪地问。
“他今天恐怕是不来了。”一位知情者回答。
“为什么?”杨小川不解地问。
“你小子还蒙在鼓里,永泉说你小气,不够朋友,坐公共汽车不买票。”
“奶奶的!”杨小川闻言勃然大怒,猛地将啤酒瓶摔在地上,“我倒要问问他究竟谁不够朋友。”
“小川,瞧你老毛病又犯了,为这点小事用不着伤肝火,不可交就不交嘛?”几位朋友好言相劝。
小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杨小川越想越觉得窝囊,抓起半瓶高粱烧,一饮而尽。那天,他喝醉了,摇摇晃晃走回宿舍。心里发烧,头晕目眩,他睡不着。台永泉,台永泉,我杨小川也不是好欺负的,既然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今晚等着瞧。杨小川半醉半醒,悄悄地摸进了台永泉的宿舍。
以后发生的事,他记不清了,一切都在黑暗中进行。
“杀人啦!”一声凄厉的惨叫,唤醒了梦乡中的校友,宿舍楼的灯一盏盏亮了,门一扇扇开了,伴着杂沓的脚步声,同学们循声赶来。
杀人啦,谁杀人啦!杨小川停住脚步,借着校园内路灯的灯光,他看到一个严酷而又可怕的现实,自己满身是血,手里紧攥着一把带血的水果刀。血使他清醒了许多,杨小川是杀人凶手!
杀人要偿命,这是千古不变的律条。他清醒了,眼前出现一道可怕的黑光,那是死亡之光。
当啷,手里的那刀不自觉地垂落在地,连同他那骤然枯死的心灵。一切都完了,美丽的校园,美好的人生。他木然地站在路灯下,像被鬼神施了魔法般一动不动,路灯给他那长长的影子写下一个硕大的黑色惊叹号。
夜色裹着温馨,也掩盖着罪恶。杨小川没有勇气投案自首,唯一的生的希望就是逃走,逃到那无人涉足的荒山野岛,逃到那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往日熟悉的车站突然变得如此陌生。随处似乎都有警觉的目光,随处似乎都是地狱的入口处。尽快离开,一刻也不能停留。
身无分文该怎么走?他无可奈何地离开售票处,又陷入绝境。回家取钱该怎么向父母交待,万一途中碰上公安人员,岂不自投罗网?时间不等人,天亮之前,不离开这“死亡地带”,明天就会被打进死牢。
急中生智,他脱下那件带血的毛线衣,这是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希求用它换一张逃命的车票钱。
“大伯,行行好,回家奔丧的钱被人偷了,这件毛衣给您,给我张车票钱吧!”杨小川在车站广场上停留的一辆垃圾车旁,向一位清洁工老人乞求。
出门在外,谁准保没个难处。老人动心了,出于同情和怜悯,毫不犹豫地从身上掏出20元钱。“孩子,以后出门要当心,这件毛衣你带着路上……”
穿老人絮絮叨叨的教诲,他一句也没听进去,给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急不可待地朝售票口奔去。
“开往西安的258次列车开始检票了,请旅客们携带好行李物品准备上车。”车站的广播喇叭响了,别无选择,他挤上了开往西安的列车。
西安站到了,他茫茫然走出车站。举目无亲,身无分文,到哪里投宿!偌大个世界,难道就没有一个栖身之地?
听人说,九华山是佛都圣地,犯了罪的人可以到此弃恶从善,立地成佛,这是唯一的出路了。他直奔九华山而来。师傅收留了他,先介绍他去安庆迎江寺学禅,后又介绍他去上海龙华寺受戒。不久前回九华寺参加地藏菩萨大法会,于是出现了本文开头的一幕。
审判长当庭宣布结果:“判处杨小川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