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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回光返照

纤长手指落在床沿,单薄的手背上隐隐可见管壁,搭在被褥上的大手几番颤动,想要握住那手,却如压了一座大山,分毫不敢动,记忆里,也不是未曾没有过。

是在荒院,只有他们二人共渡的那段时日。

她时不时扯他衣袖,径直解他发带,几次拉了他手从雪地漫步到屋中喝清粥,随意烂漫又毫无尊卑意识。

正是这一份随性亲切,他感受到温暖关怀,将她视为自己人。也是因为这一份率真、不识尊卑,让他头痛忧心,深夜辗转反侧,要不要留下她。

短短的时间里,慕蓁熹变了太多,一切都在往他希望的方向去,可他却更加怀念之前那个笑得没心没肺的喜儿。

以前的喜儿,眼里没有任何侍女该做的事情,清扫房间、洗衣取膳,都是由林长白做,便是林长白出了荒院,竟也用小游戏来和他对赌,谁输了谁做事。

现在的喜儿,话讲三分,稍微隐瞒就察觉,眼中有事,句句不离“奴婢”二字,确实能独当一面了,可他反倒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人就在眼前,怎么都抓不住、安不了心。

轻柔帕子忽然飘落,稳稳当当盖在吴正珩的眼睛上,隔着薄纱,他的视线明目张胆地落在那抹开开合合的粉唇上:

“爷若是乏了便休息,奴婢去旁边守着您。”

慕蓁熹起身要走,她根本不敢再在他那能溺死人的目光中多待上一秒!

“回光返照,你相信吗?”

终于,他拉住了她的手腕,纤细到一手紧握。

冰凉传来,慕蓁熹被钉在原处,声音沙哑,“什么回光返照,服下解药,你就不会有事。”

慕蓁熹的目光落在握住手腕的大掌上,拒绝的意味清晰。将想要摩挲的冲动死死压住,吴正珩尽可能不带任何情愫、毫不拖泥带水地收回手。

他收起心中的眷恋,回忆起将死前的一幕,“只在一瞬间,全身的疼痛都消失了,有一种感觉在催促着我快一些,没有时间了。有人进房间求着什么……”

什么都听不清,他只想见眼前这个让他放心不下的人,受到指引一般,身轻如燕下了床,径直往院中去。劝阻、大雨,都不重要,他冲进暴雨中,看见心心念念的人儿被欺在地,心脏骤痛。

他用尽了全力踹开那人,想要将雨中害怕的喜儿抱起来,身体已然枯朽,一切都来不及,他带着无边无际的懊悔倒下。

他以为,这糟糕的一生就这样了,可她却讨来了解药,将他从死亡之地拉了回来。

“然后呢?”

许久没有下文,慕蓁熹思量着是不是刚刚醒来,吴正珩还不太清醒。

说不出口的,皆是他深沉扭曲的爱意。

不敢、不配、更不能。

时机、身份、情感,样样都不对。

若注定要死,他可以放开慕蓁熹。可他活了过来,从阴暗地府爬出,该争抢的,他绝不退步,何况是放在心尖上的人,绝不容许有一丝不可控的可能。

该庆幸有这一层薄纱挡着,他才能不加掩饰眼中的凶光,“然后……我等来了解药。”

念及吴正珩身上的至毒,慕蓁熹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不继续寻找解药吗?一直被平夫人掌控着,不是个办法。”

果然是聪慧的,慕蓁熹已经将在荒院那时明台上门搜查药渣联系了起来,吴正珩也不刻意隐瞒,“知晓我中剧毒的,唯有明台。大哥只以为我落下了病根,一直暗中寻访良医,去岁冬日寻来的乡野大夫,几幅药帖下去初见成效,不想明台找了来……”

既有成效,起码说明有得治,慕蓁熹激动地询问,“那名大夫呢,如今我可自由出府,总会比之前容易一些。”

“回思咎园那一日,大哥来告知我,大夫横死街头。”

刚刚燃起的希望破灭,慕蓁熹只是旁观者都深感无力,难以想象那些时日的吴正珩会是怎样的心灰意冷。

吴正珩一眼看穿慕蓁熹的低落,嘴角微微勾起,“无妨,多活一天算一天,跟你学的。”

她哪有这么消极啊,明明她之前说的是要活得有意义!

慕蓁熹气恼地收起帕子,看见那一双眼眸,心里才舒服一些,“既如此,爷该好好清算下,外面肯定乱成一锅粥了。”

何止是乱啊,是再难有容足之地。

他的父亲大人好算计,他好不容易爬出尚书府,刚刚露出头,闷头一棒子就将他打回原地,就差昭告满朝文武、亲口告诉皇帝,这个儿子他必处之!

敢光明正大地打击皇上亲派的监事,哪个臣子还敢和他吴正珩共事?

从前他只以为,只要出了尚书府,就能够远离平夫人的磋磨,躲开吴尚书的虐杀。

可真正出了尚书府,拼死拼活闯出自己的天地,却发现不过是吴越甲的戏耍,施舍给他苟延残喘好继续虐玩的机会。

心中没底,找不到生机,就算如此,也要如慕蓁熹所说的,一点点清算。

头又疼了起来,纤细手指覆了上来,他下意识闪躲,因着是慕蓁熹,才强忍着没有动手。

慕蓁熹跪坐一旁,轻轻给吴正珩按压穴位,“难受你就讲啊,别忍着。”

吴正珩回以轻笑,倒不是忍着,而是已经习惯疼痛。

也就在这一刻,慕蓁熹的指腹一下下揉动,舒缓了穴位,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承受疼痛。

可是意识痛感,唤醒痛感,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是好事吗?

来不及思索,更不愿意拒绝慕蓁熹,吴正珩贪婪地沉溺这一刻的亲近,同时脑子也在盘算着,“你就不问我为何要罚月丛?”

慕蓁熹平静地道,“总有爷的理由。”

手中动作不停,语气多了叹息,“头疼就不要想这些了,明日再议。”

吴正珩直言,“史念鉴去到酒楼,是月丛借了我的名义,请他前去,她才是一切的引子。”

呼吸微滞,慕蓁熹坐直了身子,盯着吴正珩的眼睛,“你的意思是……”

吴正珩也不愿相信这个结果。

月丛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人,一同经历的生死不比慕蓁熹少,即便在之前,月丛几番做错事,对慕蓁熹使绊子,他也没有要打杀月丛的想法。

可自从他负责选拔作战队,月丛阴奉阳违,自作主张太多。

他微闭了眼,“一切都指明,月丛是吴越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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