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1)
“一二一二!”
大年初一的大清早,练功房里整齐的口号声响了起来。
“哎呀不对不对!来!都跟我做!”
“一!二!”
乔西北站在最前面,纠正着小师弟们不太到位的动作。
看了一会儿实在着急,直接亲自上手,给他们示范起来。
丘煜站在他的左侧,也跟着他的节奏,一起给大家做示范动作。
大家立即有样学样。
嘴里喊着口号,跟着大师兄他俩的样子,开始练习起来。
华夏站在第一排的最右边。
小崽子很大声的喊着口号,动作跟的一板一眼,格外卖力。
“咚咚噔!”
“大师兄,师父找你过去。”
陆旬来到门口,伸手敲了敲练功房大开的房门,大声向里面喊着。
他近日,每天早上都会去师父那里,请她检查各个伤员的用药剂量。
等师父一一确认没问题后,才把药方拿去,让人抓药煎煮。
今日他核对完,临走之前,纪如风叫住他,让他去把乔西北喊过来。
本着师令优先的原则。
他这才赶忙先来了练功房,帮师父叫人。
“嗯?阿旬?”
“师父找我啊?好好!我这就去!”
乔西北停下动作开口应道。
说罢,又回首,冲着丘煜扬扬头。
“小煜,你来!”
丘煜秒懂。
跨步上前站到正中,继续带着大家练习。
乔西北走出来,在门口拍了拍陆旬的肩膀。
突然回头。
用超大的声音,对着屋内的丘煜喊道。
“小煜啊!带着这个家伙一起练!交给你了啊!”
他喊罢,笑呵呵的,转身就走了。
陆旬:“..............”
在原地怔愣了两秒,眨了眨眼睛。
“………我一定是听错了!”
刚想悄咪咪地,偷偷溜走,就被丘煜从他身后给拽住了胳膊。
“想上哪儿去?”
陆旬苦哈哈的瘪了瘪嘴。
重新摆了一副讨好脸,才回过头来看着丘煜。
“啊,我……..我去把今日的药方给送过去啊。”
说完,还不忘眨巴眨巴眼睛,以示乖巧。
丘煜松开他,眼中带笑的抱起双臂。
“行啊,去吧。”
陆旬一喜,拔腿就要走。
丘煜在他身后,缓缓开口。
“只是……..”
“你送完若是不回来的话…….”
“你以后的药材,可就全没喽...….. ”
“!!!?!!!”
陆旬顿住。
“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帮!!!!!坏人!!”
“能不能都别跟顾一学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陆旬非常抓狂。
最终。
在他再三跟丘煜保证,自己一定会回来,绝对不许克扣他的药材的前提之下。
这才离开,蔫蔫的送药方去了。
丘煜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低下头无声笑笑。
转身回屋,继续带着大家练功了。
纪如风房门外。
“师父你找我?”
远远就瞧见房门大开着。
乔西北直接迈了进去,对桌案前正坐的纪如风问道。
“坐。”
纪如风说着,一手将手边的信件对着他推过去。
“看看这个。”
乔西北跨腿坐定,打开信件读着。
信是此前孙凡传来的。
信中写着关于那胡靖,和那帮派的消息。
“一帮流寇,取的名字倒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他盯着纸上的“鬼方”二字,嘴里喃喃道。
纪如风一口茶噎住了嗓子眼。
轻咳两下,缓缓说着。
“这是目前探查到的最新消息。”
“这封信,是他们年底送过来的。”
“左右没有什么动静,我便没有立即告知你们。”
乔西北看完内容抬头听着,纪如风站起身来,走了两步。
“现如今年已过完,我让你看这个,是想让你心里也有个底。”
“这帮人,可不是什么新冒头的愣头青。”
“他们能在西北部,有如此大的地盘盘踞,想必不是什么善茬。”
“我们还得万事小心,尽量多掌握些消息在手里。”
“另外。”
“此事先不要声张,目前,就先你我二人知晓便可。”
“等消息再确切些,你再看情况,告知小煜和阿旬吧。
“至于天阳和其他弟子,就先不要跟他们讲了。”
“以免大家都担惊受怕,人心乱了。”
说完,她回过身,慢慢往回踱着步。
乔西北点头应允,侧身看着她,又问道。
“那顾一那边,也要先瞒着么?”
纪如风冲他点头,“先不急着告诉她了。”
“她伤重未愈,需好生调养,不宜劳神伤力的,会影响她恢复。”
“等她稍微好些了,或者再有什么重要消息,你再一起跟她说也不迟。”
“是!师父放心。”
乔西北也赞同。
他暗忖片刻,又说。
“师父心里,如今可有什么打算?”
纪如风坐下来,眸中深沉。
“我已经给孙凡去信,让他查探那胡靖手下,可用之人的具体情况。”
“还有那鬼方的住所布局图,我也让他一并去查了,等来了消息,我再通知你。”
她叹了口气,盯着桌子发愁。
“如今……”
“我也没有什么很好的办法应对。”
“又不能叫大家,一夜之间背着寨子跑路了。”
“从以往来看,那胡靖,是个不达目的不罢手的人,又贪又有耐性。”
“现在,盯上了这里。”
“他一日没有动作,我们就一日不得安宁,真真是烦人得很!”
“真想一剑给他剐了算了!”
“痛痛快快,一了百了!”
乔西北看她说着说着,眉头又皱起来拧在一起,还越说越气了。
赶忙抬手,伸出两个手指头。
一下子摁在她眉心两侧,用力往外撑开,张嘴就劝。
“哎呀师父你看看你,成天皱着个眉头!”
“这眼看就一把年纪了,也不怕再给自己脸上皱出个印子来,那多难看啊!”
“???????”
纪如风一听这话,立马就炸了,站起身就打,边打边骂。
“你个臭小子!!”
“说谁一把年纪了??!!?”
“啊???”
“我看你是活腻味了!”
“你别跑!你给我站那儿!!!”
我们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大师兄,身上挨了好几个巴掌,赶忙窜起身就往外跑。
“我错了我错了!!”
“师父别追了!!当心闪了腰!!!”
“我我我,我走了啊!!”
纪如风叉腰戳在房门口,瞪着他的背影,气的“呼呼”直喘气。
“他奶奶的,这个小兔崽子!”
“真是活该他没个伴儿!!!”
她不住嘴儿的吐槽着,说的好像她自己就有伴儿一样。
吐槽完,还嫌不过瘾,又对着远处“呸呸呸”了几下。
这才扭头,回屋里去了。
顾一将养的这几天,逐渐已经在屋里憋习惯了。
她身体恢复的很快。
身上的刀口,已经慢慢地愈合结痂了。
自己下地在屋中走动走动,也没什么大碍,只是速度慢些。
之前失去的血气还没能恢复过来,动作快了,还是会有些头晕。
陆旬对她的恢复速度,叹为观止。
每日换药时,都对着她的伤口一顿研究,摇着头啧啧感叹。
上次。
就因为师父不准,导致他没能跑去研究小崽子,一直觉得颇有遗憾。
这次,可没人再拦着他了。
顾一当然不拦着。
因为她压根儿就懒得管。
每日换好药后,她就窝在躺椅上,抱着木盒子,逗弄着里面傻不愣登的小刺猬。
那小东西本来是该冬眠的。
可因为这屋中温度暖和,盒子中铺的又软。
仅仅团成小球儿,睡了两日,就活泼起来了。
每天在盒子里,爬来转去,寻寻觅觅,不停的找东西吃。
啃啃鸡肉嘬嘬水,再美滋滋的,用两只小爪,抱着一段胡萝卜屁屁不撒手。
啃的“嘎吱嘎吱”响,吃的腮帮子鼓鼓,根本停不下来。
顾一在旁边儿,看的新鲜。
伸手把它抱着的萝卜抢走又放下,放下又抢走,乐此不疲的折腾着。
气的小东西竖起一身软刺,对着她一顿“嘶嘶嘶”。
乔西北每每进屋,都会撞见这一幕,对顾一欺负弱小动物的举动,很是无奈。
经常忍不住开口就损她两句,然后又被她给怼回来。
今日进门,依旧是这一幕。
小刺猬正后腿儿蹬地站起。
全身直立,一只前爪扒着木盒边边,竖起背后的刺。
另一只小爪,拼尽全力的伸出去,想要够到顾一拿着胡萝卜的手指。
可惜,它腿脚太短。
够了半天,也将将只伸出了超出木盒边缘,一点点的距离。
急得直发疯,嘴里不停地“嘶嘶”狂叫。
顾一很坏心眼的,把胡萝卜举在它能碰到,但摸不到的距离停着。
看它生气了,自己反倒一脸的开心。
陆旬无言的看了一会儿,摇摇头就出去了。
“这人的喜好,还真是…......”
出门拐弯,就碰见了乔西北。
二人匆匆打了个招呼,各走各的。
乔西北进屋来,看到她又在欺负小东西。
可今日却反常的,没有开口吐槽她。
只是挤出点笑容,沉声跟她打了个招呼。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杯茶。
那笑的,真是比哭还难看。
顾一从他张嘴的第一声,就听出他声音不对劲。
抬起头来,瞥了他两眼。
瞧了一会儿。
眼看这人,也没有要说点什么的意思,顾一也不打算问他什么。
继续低下头,折腾小刺猬去了。
乔西北胳膊放在茶桌上,抱着杯热茶愣神儿。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他从师父那处出来后,就觉得心情沉闷,实在是提不起精神。
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卸下去了。
满脑子都是胡靖,和这寨子里的事。
就像师父说的。
那胡靖一日不动,就好像有一把刀,悬在他们每个人的脖子上,迟迟不落下。
别说骆天阳那家伙,每每知道情况后,总会咋呼个没完。
就连他。
今日多知道了些消息后,也是觉得心上一沉。
如同压了块大石头,一样的喘不过气。
这胡靖,的确是个有耐性的。
先是派人,大张旗鼓的来抢寨,明晃晃的告诉你,我盯上你了。
后,又迟迟按兵不动,就是要耗着你。
但凡是心态不稳,或者胆小些的,恐怕,都会遭不住被他这样搞。
自古以来,最折磨人的。
无非就是行刑前,不曾落下的铡刀。
乔西北心中想着,也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不断的思考着。
那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如若得了那鬼方布局图。
就算是主动进攻,最后的结果,也不一定谁输谁赢。
双方死伤多少,那都是不可估算的。
可对如风寨的众人来说。
这场仗,他们赢也是输,输也是输。
就算是打赢了胡靖。
也难保这一仗,会不会引人注目。
从此被更多,更厉害的流寇给盯上。
若是打输了。
那这如风寨,连人带寨子,一个都留不下。
可是这场仗,他们躲不掉,跑不了。
避无可避,只能应战。
所以。
不论他再怎么绞尽脑汁的去想,这件事情,都不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世道如此,能做什么改变呢?
他们这些微弱的人力,真的无法抵抗。
人,或许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做不到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即便,是开朗如乔西北这样的人,也会在此刻觉得。
这世间有些事,是真的无能为力。
究竟是失去一部分人,还是失去所有人?
这根本,就不是一道选择题。
这哪里能由得人选择,怎么选都只是个错。
他就这样,不停的想着,越想越绝望,越想越低落。
这一低落,就低落了好几天。
转眼,明日就是正月十五了。
一个天天乐呵呵的人,突然变得,动不动就原地发呆。
不是抱着杯热茶,一直捧到茶水凉透。
就是仰头,对着窗户上的桃花符盯着出神。
这一愣,就是大半天不动弹。
他坐在那儿,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活就活,死了也行”的低气压。
每天睁开眼就跑去,窝在顾一房间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陆旬每次进门,看见他都得愣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两天过去了,看他还是如此,陆旬不免在心中犯起了嘀咕。
“大师兄,这莫不是和顾一待的久了,被她那性子给传染了?”
“那,我是不是也得小心点儿?”
“这.......这不爱说话,也能人传人的?”
他一脑袋雾水,思来想去,也猜不出个所以然。
每天憋来憋去,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
顾一这屋里,现在是一个说话的都没有了。
气压还低沉的要命。
本来就顾一这一个不爱说话的,但她还算好,只是冷了一些。
你跟她开开玩笑什么的,最多就是翻你白眼儿,或者直接不理你。
现在可倒好。
泄了气的大师兄,好像那个低气压聚集地,源源不断地向外散发着。
还一日比一日浓烈。
搞得这屋里,是又沉闷又压抑,眼看都快爆了。
搞得陆旬每次进屋换药,动作都越来越轻。
相当注意,是丁点儿都不敢碰出动静。
生怕自己一个不对,他大师兄兴许一下就会炸开了,“库兹”溅他一身血。
这唯一还会出点声儿的。
除了他以外,就只有一只日日被气的狂喊的可怜刺猬。
偶尔乔西北回神,也会跟他打个招呼。
顶着一副“哦呦你来了,我觉得活着甚是无趣不如你陪我一起去死”的惨笑表情。
再配上他招魂一样无力的挥手动作。
不管怎么看,都不能算是很阳间的吓人姿态。
这一套招呼下来,属实把陆旬看的是头皮发麻。
直接就是一个激灵儿,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待不住,实在是待不住。”
所以他一天比一天换药速度更快,换完就装箱,收拾完就跑。
“太吓人了,莫名其妙的,仿佛多了一个闷神!”
他边走边想,下定决心。
“我回去后,立马就给大师兄开一副提神醒脑的药方,赶紧灌上。”
想罢,陆旬加快脚步,一路冲回去,给他大师兄开药去了。
窗前,摇椅上。
顾一手里捧着小刺猬,捏着它软乎乎的小肚皮。
一手从头至尾尖,顺着小东西的背后软刺,一下下的捋过去。
她闭着嘴巴,一言不发的看着乔西北。
这几日,乔西北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原因,她心中大概有数。
陆旬前几日。
刚把那天他去帮师父喊大师兄,却被按头威胁,日日出早功的事儿。
当做个解闷儿的乐子,给她的讲了讲。
顾一在心中盘算了下日子。
果然就是自那天开始,这家伙见完师父回来,就变了个样儿。
她微微侧头,望向窗外。
“一定是师父和他说了什么。”
顾一两根手指捏着一根软刺,轻轻地搓着,在心中暗忖。
“从师父那处聊了些什么,才能让这家伙低落成这样。”
“寨中近日无事,那自然是和那胡靖有关了。”
“想必,是胡靖那边有了什么消息,才会如此。”
“那疾冲的死讯,看来已被知晓了。”
她眸子轻转,又看向茶桌前的某人,定神。
“这家伙,既不跟旁人提起,也没跟我念叨。”
“想来,胡靖那边,暂时应该还没有出手。”
“否则,以他的性格,怕是坐也坐不住的。”
“不跟别人讲,是怕乱了人心。”
“不跟我讲……大约是师父嘱咐的。”
“怕我伤没痊愈,不想我太过忧虑,耽误了恢复。”
顾一脑中转了几个来回,就把事情,给猜的七七八八了。
她低头,又捏了捏小刺猬的软肚皮。
“罢了。”
“此事多说无益,迟早会想通的。”
她怎会不知,乔西北知道消息后,为何越来越低落。
可那些道理,谁又会不懂呢。
确实没什么,需要别人劝慰的。
有些事躲不掉,它必然会发生。
既然没得选择,那就只有接受。
要让自己接受一个,明知道不可能皆大欢喜的结局。
这并不是很快速就能做到的。
也不是任何安慰劝解,就能起作用的。
别人多说什么,都没有用,只能给他时间,让他自己去想明白。
去逼着自己接受下来。
人,只有自己,才能强迫自己去接受一件事。
再亲近的人,也做不到,去帮谁控制自己的思绪。
能愿意让自己咬着牙,也要吞下去的苦。
只有自己给的才可以。
所以。
她依旧没有开口对他说过什么。
任由乔西北自己,自行消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