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芳官送粉起风波
话说袭人见平儿忙得不可开交,就问她怎么回事。平儿笑着说:“都是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儿,说起来怪好笑的,等过几天再告诉你吧,现在还没个头绪呢,而且也没空儿。”话还没说完呢,就见李纨的丫鬟来了,说道:“平姐姐在这儿呢,奶奶正等你呢,你怎么还不过去呀?”平儿赶忙转身,嘴里笑着说:“来了,来了。”袭人等人笑着打趣说:“她奶奶一病,她可就成了香饽饽了,都抢着要呢。”平儿走了,这事儿就先不提了。
宝玉就叫春燕:“你跟着你妈,到宝姑娘房里给莺儿说几句好话,可别白白得罪了人家。”春燕答应了,就和她妈出去了。宝玉又隔着窗户叮嘱:“别当着宝姑娘的面说,小心反倒让莺儿挨说。”
娘儿俩一边走,一边唠着闲嗑儿。春燕就对她娘说:“我平常劝您老人家,您老是不信,何苦闹得没趣了才罢休呢。”她娘笑着说:“小蹄子,你走你的吧,俗话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我现在知道了,你又要来数落我了。”春燕笑着说:“妈,您要是安分守己的,在这园子里长久待下去,那好处可多着呢。我告诉您句话:宝玉常说,将来这园子里的人,不管是家里的还是外头的,像我们这些人啊,他都要回禀太太,让我们都出去,回到自己父母身边,随自己的便呢。您说这事儿好不好?”她娘一听,高兴得赶忙问:“这话是真的吗?”春燕说:“谁会扯这种谎啊?”那婆子听了,就不停地念起佛来。
不一会儿,娘儿俩就到了蘅芜苑,正好赶上宝钗、黛玉、薛姨妈等人在吃饭。莺儿正去泡茶呢,春燕就和她妈径直走到莺儿跟前,陪着笑脸说:“刚才言语冲撞了姑娘,姑娘可别生气,我们特意来赔罪的。”莺儿忙笑着让座,又倒茶。她娘儿俩说还有事,就告辞回来了。忽然蕊官追出来喊道:“妈妈、姐姐,稍微站一会儿。”一边走过来,递给她们一个纸包,说是蔷薇硝,让带给芳官擦脸用。春燕笑着说:“你们也太小气了,还怕那边没有这个给她,巴巴地又弄一包给她。”蕊官说:“她的是她的,我送的是我的。好姐姐,千万带回去吧。”春燕只好接了。
娘儿俩回来的时候,正好贾环和贾琮来问候宝玉,刚进去。春燕就对她娘说:“我自己进去就行,您老就不用去了。”她娘听了,从这以后就对春燕百依百顺的,再也不敢倔强了。
春燕进了屋,宝玉知道她是来回复的,就先点了点头。春燕明白宝玉的意思,就不再说话,稍微站了一会儿,就转身出来,给芳官使了个眼色。芳官出来后,春燕才悄悄把蕊官的事儿告诉她,还把硝给了她。宝玉和琮、环没什么可聊的,就笑着问芳官手里拿的是什么。芳官忙递给宝玉看,说是擦春癣的蔷薇硝。宝玉笑着说:“亏她想得出来。”贾环听了,就伸着脑袋瞧了瞧,又闻到一股清香,就弯着腰从靴筒里掏出一张纸托着,笑着说:“好哥哥,给我一半儿吧。”宝玉正要给他,芳官心里想着这是蕊官送的,不肯给别人,连忙拦住,笑着说:“别动这个,我再拿些别的来。”宝玉会意,忙笑着包起来,说:“快去拿。”
芳官接过来,自己收好,就到妆奁里去找自己平时用的。打开妆奁一看,盒子里空了,心里很疑惑,早上还有剩下的呢,怎么没了?问别人,都说不知道。麝月就说:“这时候先别忙着问这个了,不过就是这屋里的人一时用完了。你随便拿点什么给他们,他们也看不出来的。快打发他们走了,咱们好吃饭。”芳官听了,就包了一包茉莉粉拿过来。贾环见了伸手就要接,芳官却急忙往炕上一扔。贾环只好到炕上去捡起来,揣在怀里,这才告辞走了。
原来啊,贾政不在家,王夫人等人也不在家,贾环就连日装病逃学。现在得了硝,兴高采烈地去找彩云。正好彩云和赵姨娘在闲聊,贾环笑嘻嘻地对彩云说:“我也得了一包好东西,送给你擦脸。你常说蔷薇硝擦癣,比外面的银硝强多了。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彩云打开一看,扑哧一声笑了,说:“你跟谁要来的呀?”贾环就把刚才的事儿说了。彩云笑着说:“这是他们哄你这个乡巴佬呢。这不是硝,是茉莉粉。”贾环仔细看了看,果然比之前的带点红色,闻着也香喷喷的,就笑着说:“这也是好东西啊,硝粉都一样,留着擦也行,肯定比外面买的还好呢。”彩云只好收下了。
赵姨娘就说:“有好东西给你就不错了!谁叫你去要的,被耍了能怨谁!依我看,拿了去照着脸摔还给她,趁着现在那些当家的都不在,要么去守灵了,要么在屋里躺着呢,闹一场,大家都别想清净,也算是报仇了。难道过两个月之后,还能拿这个事儿来问你不成?就算问你,你也有话说啊。宝玉是哥哥,你不敢冲撞他也就罢了。难道他屋里的猫猫狗狗,你也不敢去问问吗?”贾环听了,低下了头。彩云急忙说:“这又何苦生事呢,不管怎么样,忍耐一下吧。”赵姨娘说:“你别管,反正和你没关系。趁着抓住理了,骂那些浪荡的小淫妇们一顿也是好的。”又指着贾环说:“呸!你这个没骨气的下流胚子,就只能受这些小崽子的气!平常我随便说你一句,或者无意中拿错了东西给你,你就扭头瞪眼睛,对着我发脾气。现在被那些小婊子耍弄了,你明天还想让家里人怕你啊。你没那本事,我都替你害臊。”贾环听了,又羞愧又着急,又不敢去,只是甩着手说:“你这么能说,你怎么不敢去,指使我去闹。要是闹到学里去,挨了打,你难道不心疼吗?每次都是你挑唆我去闹,出了事,我挨了打骂,你最后也没了底气。现在又挑唆我和那些小丫头们闹。你要是不怕三姐姐,你敢去,我就服你。”就这一句话,可把他娘给气坏了,就喊道:“我生的你,我还能怕她不成!这家里我还不能说话了。”一边说,一边拿着那包粉,就像飞一样往园子里去了。彩云死命劝也劝不住,只好躲到别的屋里去了。贾环也躲到仪门外面,自己玩去了。
赵姨娘气呼呼地径直进了园子,正满腔怒火呢,迎面就碰上藕官的干娘夏婆子走过来。夏婆子见赵姨娘气冲冲地走过来,就问:“姨奶奶这是要去哪儿啊?”赵姨娘又开始抱怨:“你看看,这园子里新来没几天的那些唱戏的小丫头们,都学会看人下菜碟儿了。要是别人,我还不生气,要是被这些小娼妇捉弄了,那还成什么样子!”夏婆子一听,正合她的心意,忙问是怎么回事。赵姨娘就把芳官用粉冒充硝来轻侮贾环的事儿说了。夏婆子说:“我的奶奶啊,您今天才知道啊,这算什么事儿啊。昨天在那个地方,他们私自烧纸钱,宝玉还在前面拦着呢。人家还没拿什么东西进来,就说使不得,什么不干净的忌讳。这烧纸反倒不忌讳了?您老想想,这园子里除了太太,还有谁比您大呀?您自己要是硬气起来,只要能撑得住,谁还不怕您老人家啊?现在我想啊,趁着这几个小粉头不是正经主子屋里的人,得罪了她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赶紧抓住这两件事做个由头,我在旁边给您做证,您把威风抖一抖,以后也好争别的事儿。就算是奶奶姑娘们,也不好为那些小粉头来说您的不是。”赵姨娘听了这话,觉得更有理了,就说:“烧纸的事儿我还不知道呢,你仔细给我讲讲。”夏婆子就把之前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又说:“您只管去说。要是闹起来,还有我们帮着您呢。”赵姨娘听了,更加得意了,壮着胆子就直接到怡红院去了。
巧的是,宝玉听说黛玉在那儿,就往那边去了。芳官正和袭人等人吃饭呢,见赵姨娘来了,都起身笑着让:“姨奶奶来吃饭啊,有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呀?”赵姨娘也不答话,走上前来就把粉朝着芳官脸上撒去,指着芳官骂道:“小淫妇!你是我花银子买来学戏的,不过就是个娼妇粉头之类的!我家下三等的奴才都比你高贵些呢,你还学会看人下菜碟儿了。宝玉要给东西,你在前面拦着,难道是要你的东西了?拿这个来哄他,你以为他不认得呢!不管怎么说,他们是兄弟,都是一样的主子,哪有你这样小看他的!”芳官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话,一边哭一边说:“没了硝我才拿这个给他的。要是说没有了,又怕他不信,难道这个就不是好东西了?我就算是学戏的,也没到外面去唱过。我一个女孩子家,知道什么是粉头面头的!姨奶奶犯不着来骂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买的。‘梅香拜把子 - - 都是奴几’呢!”袭人忙拉着她说:“别胡说!”赵姨娘气得上来就打了两个耳光。袭人等人赶忙上来拉劝,说:“姨奶奶别和她小孩子一般见识,等我们来说她。”芳官挨了两下打,怎么肯罢休,就抬头打滚,又哭又闹起来。嘴里还说:“你打得起我吗?你也不照照自己的模样再动手!我让你打,我还就活着!”就往赵姨娘怀里撞,让她打。众人一面劝,一面拉她。晴雯悄悄拉着袭人说:“别管她们,让她们闹去,看最后怎么收场!现在都乱套了,什么人都来打,都这样还得了!”
外面跟着赵姨娘来的那些人听到里面这样,心里都暗暗称快,都念着佛说:“也有今天!”还有一些心里有怨气的老婆子见打了芳官,也都觉得解气。
这时候,藕官、蕊官等人正在一起玩呢,湘云的大花面葵官和宝琴的豆官听到这个消息,急忙找到她俩说:“芳官被人欺负了,我们也没面子,得大家一起去大闹一场,才能争回这口气。”这四个人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只想着她们之间的情分,为了义气就顾不上别的了,一起跑到怡红院里。豆官冲在前面,差点把赵姨娘撞得摔了一跤。那三个也围上来,放声大哭,又撕又撞的,把赵姨娘围在中间。晴雯等人一边笑,一边假装去拉。急得袭人拉起这个,又跑了那个,嘴里直说:“你们不要命了!有委屈好好说,这种没理的事儿怎么能做呢!”赵姨娘反倒没了主意,只能乱骂。蕊官和藕官一边一个,抱住赵姨娘的左右手,葵官和豆官在前后头顶着。四个人只说:“你把我们四个打死就好了!”芳官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哭得都快没气了。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谁知道晴雯早就派春燕去告诉探春了。当下尤氏、李纨、探春三个人带着平儿和一群媳妇走过来,把这四个小丫头喝止住了。问起原因,赵姨娘气得瞪大了眼睛,青筋暴起,可是说得颠三倒四的,根本说不清楚。尤氏和李纨都不说话,只是呵斥那四个小丫头。探春就叹了口气说:“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姨娘也太容易动气了!我正有句话想找姨娘商量呢,怪不得丫头说不知道您在哪儿,原来在这儿生气呢,快跟我来。”尤氏和李纨都笑着说:“姨娘请到厅上来,咱们商量商量。”
赵姨娘没办法,只好跟着她们三个人出来,嘴里还在不停地唠叨着。探春就说:“那些小丫头们本来就是闹着玩的,您高兴呢,就和她们说说笑笑,不高兴就不理她们就行了。就算她们不好了,也就像猫儿狗儿抓咬了一下,能原谅就原谅,不能原谅的话,也应该叫管家媳妇们去说她们,惩罚她们,何苦自己不尊重自己,大吵大闹的,失了体统。您看看周姨娘,怎么不见有人欺负她呢,她也不去招惹别人。我劝姨娘还是先回房去消消气,别听那些混账人的挑唆,免得惹人笑话,自己还傻愣愣地给别人当枪使。心里就算有二十分的气,也忍耐这几天,等太太回来自然会处理的。”这一番话说得赵姨娘哑口无言,只好回房去了。
这里探春气得和尤氏、李纨说:“这么大年纪了,做出来的事儿总是让人看不起。这是干什么呀,值得这么吵一吵吗?一点体统都不留,耳朵又软,心里又没个算计。这又是那些没脸没皮的奴才们在中间捣鬼,弄出个傻人来给她们出气。”越想越气,就命人去查是谁挑唆的。媳妇们只好答应着,出来后互相看了看,都笑着说:“这就像大海里捞针一样啊。”没办法,只能把赵姨娘身边的人还有园子里的人叫来盘问,都说不知道。众人没辙了,只能回去告诉探春:“一时很难查出来,只能慢慢访查,凡是有说话不妥当的,到时候一起回来受罚。”
探春的气慢慢消了才作罢。巧的是艾官悄悄回来告诉探春说:“都是夏妈和我们向来不对付,经常造谣生事。前儿赖藕官烧纸钱,幸亏是宝玉让烧的,宝玉自己承认了,她才没话说。今天我给姑娘送手帕的时候,看见她和姨奶奶在一块儿说了半天话,叽叽咕咕的,看见我才走开了。”探春听了,虽然知道这里面有猫腻,但也料想她们是一伙儿的,本来就都调皮捣蛋得很,就只答应着,也不肯就把这事儿当成真的。
谁知道夏婆子的外孙女蝉姐儿在探春这儿当差呢,经常给房里的丫鬟们买东西、跑腿儿,众女孩儿都和她关系不错。这一天饭后,探春正在厅上处理事情,翠墨在家里看屋子,就叫蝉姐儿出去叫个小厮买糕去。蝉姐儿就说:“我刚刚扫了大半个园子,腰腿酸痛得很,你叫别人去吧。”翠墨笑着说:“我还能叫谁去啊?你趁早儿去,我告诉你一句好话,你到后门的时候顺路告诉你老娘小心点儿。”说着,就把艾官告她老娘的话告诉了她。蝉姐儿听了,急忙接过钱说:“这个小蹄子还想捉弄人,等我去告诉她。”说着,就起身出来了。到了后门边,只见厨房这会儿没什么事儿,大家都坐在台阶上说闲话呢,她老娘也在里面。蝉姐儿就叫一个婆子出去买糕,自己一边骂,一边把刚才的话告诉了夏婆子。夏婆子听了,又生气又害怕,就想去找艾官问个清楚,又想去探春跟前诉冤。蝉姐儿急忙拦住她说:“您老人家去了怎么说呢?这话是怎么知道的,要是再闹大了可不好了。告诉您小心点儿就行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啊。”
正说着呢,忽然看见芳官走过来,扒着院门,笑着对厨房的柳家媳妇说:“柳嫂子,宝二爷说了,晚饭的素菜要一样凉凉的、酸酸的东西,就是别放香油,免得太腻了。”柳家的笑着说:“知道了。今天怎么派你来说这么一句要紧的话。你要是不嫌脏,就进来逛逛呗。”芳官刚进来,忽然有一个婆子手里托着一碟糕。芳官就开玩笑说:“谁买的热糕啊?我先尝一块儿。”蝉姐儿一手接过来,说:“这是人家买的,你们还稀罕这个。”柳家的看见了,忙笑着说:“芳姑娘,你喜欢吃这个啊?我这儿刚买了给你姐姐吃的,她还没吃呢,还收在那儿,干干净净的没动过。”说着,就拿了一碟出来,递给芳官,又说:“你等我进去给你炖口好茶来。”说完就进去现生火炖茶。芳官拿着热糕,凑到蝉姐儿脸前说:“稀罕吃你那糕啊,这个不是糕不成?我不过说着玩儿罢了,你给我磕个头,我也不吃。”说着,就将手内的糕一块一块地掰了,掷着打雀儿玩儿,嘴里还笑着说:“柳嫂子,你别心疼,我回头买二斤给你。”小蝉气得眼睛直愣愣地瞅着她,冷笑着说:“雷公老爷也有眼睛,怎么不劈这作孽的!她还来气我呢。我能跟你们比什么,又有人进贡,又有人甘愿做干奴才,巴结着你们,帮你们说句好话儿。”众媳妇都说:“姑娘们,算了吧,天天见面就斗嘴。”有几个机灵的,见她们俩对上了,怕再生出事儿来,都抬脚各自走开了。当下蝉儿也不敢太过分地说她,只是一边嘟囔着一边走了。
这里柳家的见人都散了,忙出来和芳官说:“前儿那事儿说了没?”芳官说:“说了。等个一两天再提这事儿。偏那赵姨娘不死心又和我闹了一场。前儿那玫瑰露姐姐吃了没,她的病到底好些了没?”柳家的说:“可不都吃了。她喜欢得什么似的,又不好意思再找你要。”芳官说:“不值什么,等我再要些来给她就是了。”
原来这柳家的有个女儿,今年十六岁了,虽然是厨役的女儿,但是长得和平儿、袭人、紫鹃、鸳鸯那些人一样标致。因为她排行第五,所以大家都叫她五儿。她一直身体不好有弱疾,所以没有当差。最近柳家的见宝玉房里的丫鬟活儿轻松而且人又多,还听说宝玉将来要把丫鬟们都放出去,所以就想把女儿送到宝玉房里应个名儿。正愁没门路呢,巧的是这柳家的在梨香院当差,她伺候芳官这些人啊,比别的干娘伺候得还好,特别殷勤。芳官等人对她们也特别好,所以现在就和芳官说了,求芳官去和宝玉说。宝玉虽然答应了,可是最近生病呢,而且事儿又多,还没来得及说。
前面的事儿就先不说了,且说当下芳官回到怡红院,回复了宝玉。宝玉正在听赵姨娘吵闹,心里正不高兴呢,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能等吵完了,打听到探春把赵姨娘劝走了,才从蘅芜苑回来,又劝了芳官一阵,大家这才安稳下来。现在见芳官回来,又说还要些玫瑰露给柳五儿吃去。宝玉忙说:“有的,我又不大吃,你都拿给她去吧。”说着就叫袭人取了出来,见瓶子里也没多少了,就干脆连瓶子一起给了她。
芳官就自己拿着瓶子去找五儿。正好柳家的带着她女儿出来散心,在那边角落里逛了一会儿,就回到厨房内,正在喝茶歇脚儿呢。芳官拿了一个五寸来高的小玻璃瓶,对着亮光照看,里面小半瓶像胭脂一样的汁子,柳家母女还以为是宝玉喝的西洋葡萄酒呢。母女俩忙说:“快拿旋子烫滚水,你先坐下。”芳官笑着说:“就剩这些了,连瓶子都给你们吧。”五儿这才知道是玫瑰露,忙接过来,谢了又谢。芳官又问她:“身体好些了吗?”五儿说:“今天精神好些了,进来逛逛。这后面一带,也没什么好看的,不过就是些大石头、大树和房子的后墙,真正好看的景致都没看到。”芳官说:“你为什么不往前边去?”柳家的说:“我没让她往前去。姑娘们又不认识她,要是碰上不对眼的人看见了,又要惹出是非。等明天托你带着她有了房头,还怕没人带她逛呢,只怕到时候逛腻了的日子都有呢。”芳官听了,笑着说:“怕什么,有我呢。”柳家的忙说:“哎哟哟,我的姑娘,我们可没你们那么大胆儿,我们脸皮薄。”说着,又倒了茶来。芳官哪里肯喝这茶,只漱了一口就走了。柳家的说:“我这儿正忙着呢,五丫头,你去送送。”
五儿就送出来,见周围没人,又拉着芳官说:“我的事儿到底说了没有?”芳官笑着说:“难道还会哄你不成?我听说屋里正经还缺两个人的位置,还没补上呢。一个是红玉的,琏二奶奶要走了还没安排人来补,一个是坠儿的,也还没补上。现在要你一个也不算过分。只是平儿常常和袭人说,凡是涉及到用人用钱的事儿,能拖一天是一天更好。现在三姑娘正想找个人立威呢,连她屋里的事儿都驳回了两三件,现在正想找我们屋里的事儿还没找着呢,何苦往枪口上撞呢。要是说了话被驳回了,到时候年纪大了,就更不好办了。不如等一等,等老太太、太太有空儿了,不管天大的事儿,先和老的一说,没有不成的。”五儿说:“虽然这么说,可我性子急等不得了。趁着现在有机会能被挑上去,一来给我妈争口气,也不枉她养我一场;二来能添上月钱,家里也能宽裕些;三来我的心里也能敞亮些,说不定这病就好了呢——就算请大夫吃药,也能省家里的钱了。”芳官说:“我都知道了,你就放心吧。”两人告别后,芳官就走了,这事儿就先不提了。
单说五儿回来后,对她娘深深感谢芳官的恩情。她娘就说:“真没想到能得到这些东西,虽然是个珍贵的东西,可是吃多了也容易上火。不如倒些送给别人,也是一份大人情呢。”五儿问:“送给谁?”她娘说:“送给你舅舅的儿子,昨天他热病,也想吃这个东西。现在我倒半盏给他送去。”五儿听了,半天没说话,最后还是随着她妈倒了半盏子去,把剩下的连瓶子就放在橱柜里。五儿冷笑着说:“依我说,干脆不给他也罢了。要是有人盘问起来,又是一件麻烦事儿。”她娘说:“哪里就怕起这些来了,这还得了。我们辛辛苦苦在里面赚些东西,也是应该的。难道还是偷来的不成?”说着,就径直去了。一直到了外边她哥哥家里,她侄子正躺着呢,一看见这个,她哥嫂侄男没有不高兴的。马上从井上取了凉水,和着吃了一碗,心里一畅快,脑袋也清爽了。剩下的半盏,用纸盖着,放在桌子上。
可巧又有家里几个小厮和她侄子平时关系好的,过来问候他的病。其中有个小伙子叫钱槐,是赵姨娘的内侄。他父母在库上管账,他自己被派去跟着贾环上学。因为他有点钱又有势力,还没娶亲,平常就看上了柳家的五儿长得标致,和父母说了,想娶她做妻子。也曾经找了中保媒人再三请求。柳家父母本来也愿意,无奈五儿坚决不同意,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行动举止中已经表现出来了,父母也就没敢答应。最近五儿又想进园子,就更把这事儿丢开了,只等三五年后放出来,自己到外边找婆家。钱家见她这样,也就算了。可是钱槐得不到五儿,心里又气又羞,发誓一定要把她娶到手,才能了却心愿。今天也跟着人来看望柳家侄子,没想到柳家的在这儿。
柳家的忽然看见一群人来了,里面有钱槐,就推说没空,起身要走。她哥嫂忙说:“姑妈怎么不吃茶就走呢?倒难为姑妈还记挂着。”柳家的笑着说:“只怕里面传饭,等有空了再出来看侄子吧。”她嫂子就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纸包,拿在手里送柳家的出来,到墙角边递给柳家的,又笑着说:“这是你哥哥昨天在门上值班,谁知道这五日一班的,竟然特别冷清,一点外财都没发。只有昨天有个粤东的官儿来拜访,送了上头两小篓子茯苓霜。除了这个,给了门上人一篓做门礼,你哥哥分到了这些。这个地方千年松柏最多,所以专门取了茯苓的精液和了药,不知道怎么就弄出这个好看的白霜儿来。说第一用人乳和着,每天早上吃一盅,最补人了;第二用牛奶也行,实在没有,滚白水也可以。我们想着,正适合外甥女吃。本来上午打发小丫头送回家去了,她说锁着门,连外甥女也进园子了。本来我想去看看她,带给她的,又想主子们不在家,各处管得严紧,我又没什么要紧差使,没必要跑来跑去的。况且这两天风声紧,听说里头家反宅乱的,要是沾染上什么可就不值得了。姑娘来得正好,亲自带去吧。”
柳氏道了谢,告别回来。刚到角门前,就见一个小幺儿笑着说:“你老人家到哪儿去了?里头都派人找了三次两趟了,我们三四个人都去找你了,还没找到。你老人家这是从哪儿来的呀?这条路又不是回家的路,我都有点疑心了。”那柳家的笑骂道:“好猴儿崽子……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