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里看戏
这边沈兴业为妻子的病四处奔波废寝忘食,时喜时哀,那边另一群还不知情的人吃过晚饭正热热闹闹地赶去看戏。
沈怜挽着张芸芝和姥姥的胳膊,跟着大舅妈,三姥姥,沟里大嫂子和几个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三嫂四姨的,一起往外走。戏台搭在了北门村挨着国道的地方,离姥姥家有一里多地,那年头家家户户还很少有车,都是走着去。
许久没见母亲的沟里大嫂问:“芝子,听说你闹毛病了,咋回事,看了吗?”
“没事儿,肺炎,不严重,吃药好多了!”
张芸芝回答。
“这幸亏今儿你来了解释清楚了,不然大家都以为你害小病(土话,怀孕出现的不良反应)呢!”
“就是,都怪大静子,嘴里吐不出个正经话,说你准是要二胎呢!她都没个证据就敢乱猜,人沈兴业几个月都不在家哪来的二胎……哈哈哈……你说她嘴欠不欠,该不该打……”
一群人顿时笑开了花,一个个弯腰捂嘴的。
连姥姥都忍不住跟着笑,边笑边警告:“大静子这破嘴,明儿你别来我们家吃饭,让我们芝子给你盛碗猪食!”
大静子一边擦眼泪一边往后躲,解释说:“我哪知道沈兴业常年不在家,我以为他隔几个月就回来看看呢!哈哈哈……你们这么一说,好像张芸芝偷男人似的……哈哈哈!”
“我们芝子从小到大可听话了,她才不会偷男人,我看你才偷男人!”
话刚说完,张芸芝脸都红了,忙去捂姥姥的嘴,一群人笑得更欢了。
沈怜不懂这恶俗玩笑到底多好笑,全程冷眼看着她们。
“行了行了,别闹了,孩子还在身边呢!”
舅妈制止说。
这阵传出老远的笑声终于平息下来。
快走到戏台时,一阵敲锣打鼓声,大静子大嗓门老远就喊:“哈哈,来得真及时,刚开始!”
沈怜几人构成一支队伍,很快就在台前找了个最佳位置。
还得说大静子脸皮厚,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手抓住舅妈一手抓住姥姥,径直就往人群里挤,姥姥挎着沈怜和张芸芝,舅妈拉着大嫂,有老有小的,这阵仗谁不得给让开。
沈怜悄悄回头看一眼,一脸尴尬,身后都是被惹恼的带着怒火的眼神,吓得她赶紧转过头,若无其事地盯着台上。
台上又是几个生疏面孔,身边还有人小声谈论:“又换人了!这个春音艺术团年年换人,年年都是生面孔!”
“谁说的,那是你们不仔细看,最右边那个脸圆的,去年就有她,今年她还在呢!”
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沈怜看了一会儿才认出,那个是很多年前将杜澜的手镯送给她的朱红。
如今,她应该算是这行里师父级别的人物了。看样子兴德艺术团解散以后辗转几年她又回到了熟人这,回到了熟悉的这一带演出。
沈怜记得她没上妆的样子,那时打听出来她已经三十多岁,但却满脸的胶原蛋白,加上脸圆,看起来很年轻。如今,不知是这些年太过操劳还是她确实到了女人那个年龄,她的眼角已爬上了几丝皱纹。
她唱的是个老旦,应该是奶奶辈角色,唱这个角色的人一般都是团里年纪稍大的人。按沈怜看了这么多年戏对他们那行的理解,这个四十多岁尚且年轻的老旦应该以声音表情动作到位,以光润饱满的面部为自豪,在台上应该用一种“老娘还年轻,青衣花旦不在话下,还能拿得下老旦”的心态来把持住场面才对。
可是,台上的朱红似乎早失去了九年前的气场,开口老态龙钟,神情也黯淡许多,一副被命运折服的样子。
沈怜暗自感慨一句:岁月不饶人啊!时间是个狠东西。
见朱红退了场,沈怜悄悄绕到戏台后面,果然,朱红的戏唱完了,她换了衣服从侧面走了出来。
脸上还带着浓厚的粉妆,她目不斜视,径直往前面临时宿舍走去。平时这样站在路边注视她们的人很多,自打入这行朱红就已习惯,所以她没抬头看沈怜一眼。
“朱红!”
沈怜对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
也许是奇怪陌生人知道自己的名字,朱红顿住脚步,回过头来。
第一眼见到沈怜,朱红没有认出她,于是疑惑地看着她。
“是我,我是沈怜!认识杜澜的那个沈怜!”
朱红嘴动了一下,一时有些激动,快步过来,“你是沈怜?你都长这么大了!”
她抓住沈怜的手说。
“姐,这么多年你都去哪了,好久没见你了!”
“哎!别提了,马隆飞退行,兴德解散,我就回了家,后来进了几个戏团都没有大家在兴德时好,也不顺利,后来刘音给我打电话我就来了。”
“哦!刘音姐他们团不错吧,我看他们年年来,还挺忙的。”
“反正跟熟人在一起,比在别的地方好点,我也不打算换了。”
接着,二人谈了兴德艺术团解散的事和冯春儿突然走运,有了干爹的事,再后来他有了自己的团,娶了刘音,混得风生水起,日子过得也不错。
朱红还是免不了要为杜澜遗憾:他要是活着,这会儿也有了自己的团了吧!而且以他的名字和实力,恐怕比冯春儿混得还要好!
沈怜几次想开口说杜澜可能还活着的事,也想跟她说刘音每年去太阳山给杜澜烧纸的事,但是每次话到嘴边都被她咽了下去。
她心里权衡再三,虽然十分想告诉她,但是一想到自己还没有确切证据,再加上这件事牵扯过多可能会对刘音不利,影响他们两口子的关系,沈怜最终决定不说出来。
和朱红告别,回到戏台前,姥姥和妈妈正看得出神,她们知道沈怜离开过一会儿以为她去买饮料就没问什么。
夜渐渐深了家家户户亮起了灯,小卖部门口的大灯也打开,照到了国道的一边,蚊虫开始往灯下聚集,绕成一团让人头皮发麻的雾。不时有小孩子牵着大人的手从门口进进出出,手里拿着荧光棒雪糕和巧克力糖。
远处听到了动静的邻村人此时正渐渐赶过来,听出了戏曲强调互相谈论:“不是说歌舞吗?怎么是戏?”
其中一个爷爷开口说:“戏多好呀?非要弄什么歌舞!”
年轻人不高兴地嘟囔:“戏是给你们老人唱的,歌舞是给我们年轻人看的。”
也有人解释:“第一天晚上是戏,第二天往后晚上都是歌舞,一直都是这么排的,不过有时候也有变动。”
不一会儿,这群人也赶到了戏台前。
人越来越多,台前也越来越嘈杂热闹。
唱到一半,沈怜弯下腰凑到姥姥耳旁问她腰行不行,要不现在就回去吧!姥姥告诉她没事儿,她能站到这场戏唱完。于是她们真的站到了这场戏唱完。
回去的时候大概十点多,夜色深沉,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她们都没带手电筒,大家边摸黑走边讲笑话以减轻心里的害怕。
夜里那被踩得平整的土路在黑暗笼罩下,从两旁长满杂草的玉米地清晰地分隔出来,呈现出略带朦胧的黄色,使她们能找到路往回走。
大家嘻嘻哈哈开玩笑,心里倒没那么害怕。这会舅妈正拿大静子开玩笑:“大静,我看那会上来那小伙子跟你差不多大吧!我见你看他那眼神都直了,咋着,看上他了?”
黑暗里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脸红,只是听她说话突然结巴起来,支支吾吾的。
“别逗她,你看人家连话都不会说了!还用问,那必是看上了呗!”
大嫂插嘴。
听她前半句话大镜子还以为大嫂是她那边的,结果也是拿她取笑的,气得大静子追着大嫂挠她咯吱窝。
“芸芝结婚那会儿大静还是个孩子,一眨眼她都到了该结婚的年龄,沈怜都长大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呀!”
“可不是,那会儿我刚抱上孙子,这会儿我孙子都上小学了!我的头发也全白喽!”
四姨和三姥姥感叹道。
“桂芬儿,明没事了你给我染染呗!”
三姥姥逗姥姥说。
姥姥应该是歪头斜了她一眼,很不情愿回答:“我不会!你蒸馒头的时候都不想着给我拿俩,有事倒想起我来了!”
张芸芝和几个小辈咯咯地笑了。
“小气!你看你多幸福,儿子能帮你干活,姑娘嫁得近,时常回来看你给你买东西,我真羡慕你!我这儿子离老远,没个姑娘,老头子老早走了,孤家寡人的……”
“得了吧你,你那俩儿子可不白生,月月给你往回买好东西,怕别人瞧见都搁自己屋偷着吃了!”
“桂芬儿,你这么说可冤枉我了,我要是有好东西能不给你拿去,他们老张家这一窝娶过来的,也就咱俩能说到一块去,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
“行了,别说了,明天我给你染!”
“行,这么说了啊,明我给你蒸一锅馒头!”
“哈哈哈……”
“三婶儿明蒸好了给我也拿俩呗!”
“我也来俩,不用给我送,我自己去拿!”
“你咋往回拿,揣兜里?我告诉我我蒸那馒头可大,你兜里塞不进去!”
……
沈怜跟着她们不住地笑,一里多的路,用了不大会儿就走完了。路过中间那片坟地的时候,光顾着听她们闲扯,竟然都没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