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宜喜宜嗔
司马瞻只晓得不叫人随侍,却忘记候在太常第门外的车辇。
在当晚不怎么深的夜里,那盏挑着晋王府三个字的马灯便闯了大祸。
连带这几日的高墙峻宇之内,无人不在用司马瞻和易禾的逸闻来佐酒下饭。
恰巧赶上易禾手臂的伤还没好。
于是流言便向着更香艳的方向吹展。
就像这暮春煦暖的和风,只要易禾的门打开一条缝,便能扑到面上来。
她只能比往日更加谨慎行事,生怕被御史台抓住一点把柄。
之前她是没有那么惧怕这群人的,只是眼下怕他们寻到由头在陛下面前含沙射影。
陛下信不信她倒是不妨,反正她孤家寡人,既起不了事,也谋不成反。
最多陛下看她不顺眼,将她罢黜。
届时她便将建康的宅子一卖,揣了钱去冀州老家快活去。
可若是陛下疑了司马瞻,那将是兄弟阋墙、同室操戈的大祸。
……
司马瞻闻听到的风声比易禾要少得多,是以他并未十分在意。
眼下他只等着派往冀州去的探子今日是不是该回了。
那晚从易禾府上回来,他一夜都未曾合眼,除了脑海里总现出一个貌美出尘的女鬼之外,他还多有一些别的想法。
他知道自己向来多思多疑,但总归要打探清楚才放心。
这几日天气愈发热了,他总觉得这阵子连常用的佩剑也越来越不趁手。
每每只使了小半个时辰,便觉得神思远游不能专注。
可是他闲坐胡想时,又总想拿出这几样刀枪剑戟来耍一阵。
一直到东方微亮,他也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才收了剑预备去沐浴,院中的棠棣树上此时簌簌地掉了几片叶子。
一个人影从他身前落下。
司马瞻莫名地将手里的剑柄握得更紧了些。
“如何?”
“回殿下,属下带着画像问了好几个冀州街上的老人,都说易大人打小就住这儿,看起来没怎么变过模样。”
司马瞻说不上听完这句话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本是在预料之中,此刻亲耳听了,又有些彷徨。
“问清楚了?是个郎君?”
“没错,那些人都喊他易家小郎君。”
“知道了,去吧。”
对面之人抬手揖礼,回身时略慢了一瞬。
司马瞻立马察觉,当即问道:“还有别的事?”
“殿下,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但凡冀州见闻,不必巨细,一一道来。”
“仿佛陛下这些年都会派人去一趟冀州,赐钱赐物,偶尔还会去话探问易家祖宅和祠堂是否修葺或重建。”
司马瞻些许有些意外。
他知道皇兄是易沣从未册太子之时就看好的明君,是以二人的君臣之谊必定笃厚。
易沣英年早逝,想必皇兄也时常惋惜。
若是他还在世,仍然任着这个御史大夫,何至于像现在这样被谢相三台占去了两台。
原来皇兄并不似他想象中的那般淡于人情。
他默默抬了抬手,探子闪身而去。
片刻树上又掉落几片叶子,一柄刚好落在他眉间,托了鼻梁竟贴住脸。
他笑笑,将那枚叶子拿下来,自语道:
“还真是一叶障目。”
他口里念完,眼神一晃,便也飞身蹬上了树梢。
须臾,他气喘吁吁将人追上。
“本王方才忘记问你,是易沣死后陛下才时常派人过去?”
对面摇摇头:“没那么久,就这三五年间。”
……
离司马瞻回京快三个月的时候,大晋周遭几国共同议定,各派使者来建康论商贸和通币之事,顺便想缔结和平盟约,两厢永世交好,不生战乱。
陛下已经将这件事和朝臣议了好几个早朝。
有人说为长远计,不可与他们盟定。
有人觉得缔结盟约,方显大国风范,若真到了大兴战事的份上,谁还管什么盟约不盟约。
也有人觉得这些人无非是见证了晋王殿下大败劲敌的局面,此行拿出通商的诚意来,倒无所谓结不结盟。
陛下觉得结盟事小,就怕周国借出使之便,暗自勾结,明着喊出不永世修好,私下却暗度陈仓。
是以久久还未给他们答复。
这日陛下散朝后,单独召了司马瞻进御书房议事。
司马策照例为他备了一盏绍兴茶,另有一碟子点心,是淑妃的手艺,将将才差人送了来。
娄中贵将茶盏端上来时,司马策皱了眉头。
“怎么是这盏常云瓷?”
娄中贵回说:“是了陛下,这套茶器总共四盏,平时里只有易大人常用其中一盏,这一盏是新的。”
司马策摇摇头:“不要,这是圆口盏,还是给王弟用方口,对了,去拿朕的那套青龙来。”
娄中贵看着刚煎好的这碗茶有些犯愁,他从来惜物,不知道将这碗茶水直接倒进青龙盏里,陛下会不会怪罪。
司马策见状,三两步走下阶去,拾起碗来一仰头喝了。
动作行云流水,猝不及防。
娄中贵兀自瞧着,好像突然明白了那日消失的半盏狮峰老井,它究竟去了何处。 ……
司马瞻进门就发现自己的赐茶跟陛下是一模一样的青龙盏。
因而他只谢了赏,却并未入口。
司马策将自己的顾虑同他又细说了一番,司马瞻起身回话。
“皇兄既担心他们另有图谋,不妨还是召他们进京分置于不同官驿,再多加人手以护卫安全为由,多哨探动静。”
“至于盟约的事,就看他们其他约定上的诚意了。”
司马策没作声,将自己批复的策书递给他。
“朕同王弟的想法不谋而合,再有细节,可等来日商讨。”
司马瞻将策书认真看罢:“皇兄远比臣弟思虑周详,如此应当再无纰漏了。”
司马策望着他周身意气风发的样子,心中也生出些欢欣之意。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笑问道:“自王弟入京以来,朝中颇多政务,有件事倒一直忘记关照,当日的雅集会上,王弟可有中意的女郎?”
司马瞻闻言稍显尴尬:“不怕皇兄笑话,据臣弟所闻,雅集会确实成全了两三对佳偶,只是王弟无福,辜负了母后和皇兄一番美意。”
“清源与你相熟,你觉得如何?”
“端雅大度。”
“仿佛谢昀也去了一个女儿?”
司马瞻笑笑:“有殊色。”
“朕记得还有侍中膝下的一个次女……”
“皇兄恕罪,臣弟实在是没有印象了。”
“那易禾呢?”
“宜喜宜嗔。”
司马策一愣,眼神定在清澈隐翠的茶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