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如何勤苦尚凶饥
夏日的暑气如蒸笼般笼罩大地,太子请旨,大概意思是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四处去转转。
皇帝巴不得他不在自己眼前晃悠,既然他想出去就随便给他安排了个活,让他去西城看看穆王爷的近况。
太子身着一袭灰色的粗布衣裳,头戴斗笠,作寻常百姓打扮,仅带着郑鹤悄离开了宫廷的繁华,踏入民间的烟火之中。
西城,那是大齐境内一块苦难之地,仿若被上天弃于盛世之外,以贫瘠之名在世间艰难喘息。
一路行来,炽热的阳光似要将大地烤焦,那滚烫的风裹挟着漫天的尘土,肆意地扑打在行人身上。
沿途的景象尽显荒芜,与京城的雕梁画栋、市井繁华判若云泥。
这里的土地如历经战火的焦土,干裂纵横,恰似久旱无雨的河床,缝隙间似有热气蒸腾,仿佛大地在烈日下发出痛苦的呻吟。
田间地头,本该在夏日里茁壮成长的庄稼,如今却只有几株枯黄干瘪的野草,在热风的肆虐下瑟瑟发抖。
踏入西城的村落,那景象更是令人揪心。
泥墙茅屋,东倒西歪,岁月的侵蚀与风雨的冲刷让这些居所摇摇欲坠。
泥墙上的裂缝如蛛网般蔓延,宽者可容数指,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无情与生活的艰难。
屋顶的茅草稀疏杂乱,似有若无,阳光毫无阻碍地穿透那些破洞,洒在屋内简陋至极的物件上。
屋内仅有几张破旧的草席、几件残缺的陶器,便是村民们全部的家当。
村中之人,老者身形佝偻,如被霜打的残枝,静坐在门口,眼神空洞而茫然,望着远方不知何处的天际。
孩童们虽衣衫褴褛,却依旧在泥土地上嬉笑玩耍,他们用树枝在地上画画,或是追逐着那几只瘦骨嶙峋的家鸡,眼中闪烁着童真的光芒,但那瘦小的身躯和营养不良的面色仍让人心疼。
妇女们则在昏暗的屋内忙碌,为了一家老小的生计操持。她们或在灶前费力地生火,那寥寥无几的柴薪冒出的青烟呛得人咳嗽;或在织机前埋头苦干,试图将破旧的衣衫补了又补。
而食物,只是些粗糙不堪、难以下咽的粟米和苦涩的野菜,勉强维持着生存的底线。
严孤山与郑鹤在村落中缓缓移步,他与村民交谈,村民们那满是风霜的脸上,在诉说苦难时,并无怨天尤人,只是平静地讲述着生活的艰辛。
此地土地贫瘠,水源稀缺如珍宝,灌溉之水需长途跋涉,肩挑手提,即便如此,所得之水仍难以满足庄稼生长之需,收成自然少得可怜。
然而,官府的赋税却丝毫不会因百姓的困苦而减轻。苛捐杂税名目繁多,田赋、户税、丁税等如重重大山,压得百姓喘不过气来。
徭役更是频繁,青壮年常被征调,使得农田荒废,家庭支离破碎。即便没有兵戈之乱,这里的生活却已如阿鼻地狱,暗无天日。
街道狭窄局促,两旁的店铺门可罗雀,生意惨淡。店中的货物寥寥无几,多是些粗糙的农具和廉价的生活用品。
商人们坐在门口,眉头紧锁,满面愁容,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唉声叹气。因百姓贫困潦倒,早已没有余力购买商品,市场一片萧条。
这里的百姓虽在困境中挣扎,但每个人都在努力维持生计。
挑夫们挑着沉重的货物,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在滚烫的石板路上,汗水湿透了他们的衣衫;小贩们守着简陋的摊位,期盼着能有顾客光顾,哪怕只是卖出一件物品。
炎炎烈日高悬天空,地面被烤得发烫,
西城太守的府邸坐落在城镇的中心,虽说是府邸,但也不过是比普通民居稍大一些、建筑稍显规整的院落。太子严孤山来到府前,表明身份后,被引入正堂。
太守正在处理公务,听闻太子前来询问穆王爷之事,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看来,在京城之人的眼中,来到西城已经等同于‘流放’了吗?” 太守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自嘲,那笑容里满是无奈。
太子见状,心中暗觉自己失言,连忙躬身道歉:“大人莫怪,孤并非此意,只是奉父皇之命前来寻找穆王爷,言语不周,还望大人海涵。”
太守摆了摆手,苦笑着说道:“殿下言重了,无妨。只是殿下要找的那个穆王爷……” 太守顿了顿,“他早就上吊自尽了。”
太子顿时怔住了,皇帝让他来看望穆王爷,可如今人都不在了,还看什么?看坟头吗?
太守看着太子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殿下,这穆王爷在京城时过惯了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日子。可西城这地方,土地荒芜,百姓穷苦不堪,物资极度匮乏。去年刚入冬,寒风似刀,这里缺衣少食,日子过得苦不堪言。王爷哪里受得了这般折磨,最终选择了那条绝路。”
太子沉默片刻,还是开口询问道:“大人,穆王爷来此之时,毕竟还保留着爵位,他难道没有在你们这儿仗势欺人、作威作福?” 太子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他深知穆王爷的为人,在京中时便是骄横跋扈之辈,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太守先是一愣,随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在这略显空旷的大堂中回荡,带着几分荒诞与苦涩。笑罢,太守缓缓说道:“殿下,您是不知我们西城的状况啊。这里的百姓连饭都吃不上,每日都在为了生存苦苦挣扎,谁还有心思去理会他一个落魄王爷?在这西城,活着才是唯一的大事。”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继续说道:“别说他一个王爷,就算是陛下来到了西城,在我们百姓还饿着肚子的时候,也得先让我们吃饱饭,才谈得上什么发号施令。我们西城的百姓虽然贫穷,但也不是任人欺凌之辈。若是连活下去的权利都没有,还要被那些权贵随意践踏,那我们宁可反抗到底。”
太子听着太守的话,心中大为震动。太守竟然敢在他这个太子面前如此直白地谈论皇帝,言语中没有丝毫的畏惧。
皇帝是否真的了解西城的情况?还是只是把这里当作一个随意处置王公贵族的地方,却从未关心过百姓的死活?
严孤山深深地叹了口气:“如何勤苦尚凶饥……大人的意思我明白,只是这样的话,别再乱说了。”
太守抬眼看向太子,目光中带着一丝询问:“殿下此次前来,难道就只是来看看吗?”
严孤山仿若被一道晴天霹雳击中,他心中惊涛骇浪般地翻滚着,难道自己在京城精心伪装的父子和睦表象,已经被这远在千里之外的太守看穿?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太守见太子迟疑,嘴角微微上扬,却溢出一声冷哼:“太子竟也是个软弱的。”
这声音不大,却如重锤般敲在太子心上。太子瞬间明白,太守这是在试探自己,看自己是否有胆量反抗父皇,是否有那弑君以革新的勇气。
太子的脑海中飞速运转,他深知若太守与自己志同道合,意图推翻旧朝、革新天下,那太守将会是自己手中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
可万一太守是父皇派来的,是那引他入局的诱饵,自己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太子眉头微微一蹙,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他缓缓起身,右手轻轻抚上腰间的玉佩,神色凝重地说道:“太守大人,您今日之言语,实乃莽撞至极。”
说着,他向前迈了一小步,左手微微抬起,似是要强调什么,“本宫奉父皇之命巡查,旨在了解各地实情,以安民生、固社稷。一直以来,本宫听闻大人在西城政绩斐然,以为大人是忠君爱国、心怀百姓之贤臣,却不想大人今日竟口出这般冒犯父皇与本宫之语。”
他转身踱步至窗前,背对着太守,望向窗外萧瑟的街景,继续说道:“大人,本宫念您心系百姓,一时冲动才口不择言,不愿与您过多计较。本宫决定今晚便启程回京,望大人日后谨言慎行。”
言罢,他整了整衣袍,稳步朝着门外走去,每一步都迈得沉稳而坚定,只是那微微颤动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一丝不平静。
当晚,太子准备离开西城。他站在马车边,望向太守府的方向,却不见太守身影。夜风中,他神色有些复杂,原本他怀疑太守是父皇派来试探自己的棋子,可太守不来相送,这表现却让他有些捉摸不透。
他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后,决定让郑鹤前去太守府探查情况。
郑鹤速度极快,不多时便返回了。他神色凝重地向太子禀报:“殿下,那太守在府中怒不可遏,大骂殿下您软弱。他说殿下空有尊贵之位,却在面对百姓遭受的不公时畏缩不前,不敢抗争。还指责殿下识人不清,被眼前的表象所迷惑,分不清忠奸善恶。”
太子听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有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但那笑意并未达眼底。
诚然,太守的这番表现似乎表明他,是因为太子没有展现出为百姓谋福祉的魄力而怒其不争,这看起来能证明太守并非父皇的眼线。
而且从太守之前对西城百姓的关怀来看,他大概率是个心系民众、敢于为百姓疾苦发声的好官。然而,在这波谲云诡的宫廷斗争和复杂局势下,太子不敢轻易下结论。
毕竟,这也有可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目的就是让他放松警惕。
太子在心中默默记下了太守此人,日后自有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