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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青楼

难得的三日休沐,容璇有正事要办。

辰时光景,牙行的刘管事已经候在了容府前厅。

容璇换了身绯红色的常服,她名下现有两间铺子,皆是通过刘管事从中牵线,双方业已相熟。

眼下手中有些余钱,容璇盘了盘账上银两,预备再购置一间商铺。

定钱是一早交给牙行的,两月来容璇忙里抽闲四处相看铺子。

毕竟是大宗的支出,她必得亲自经手才安心。今日得闲,怀月也扮了男装随她同行。

春和景明,微风拂面。

午前拢共看了两处铺子,都走得匆忙。尚未到第三家成衣铺,刘管事已将其说得天花乱坠。

“容大人有所不知,只因原主挣够了银钱,衣锦还乡,才急于脱手这间红火商铺。”

容璇只听三分话,牙行的人最能耐的便是嘴上功夫。

她侧眸看怀月,见人一路记得认真,微微一笑。

日过午时,等当真到了刘掌事所说的顺隆衣铺时,容璇竟意外地觉得不错。

铺面七八成新,地段也好,至少胜过容璇现有的两间铺子。

容璇不动声色,掌柜显然急着交易,不仅价开得低了两三成,连库中所余货物都愿意一并奉送。

不过他着急,容璇自然便不急了。

她客客气气要来账本查阅,余光瞥见掌柜在铺中来回踱步。

按道理生意人,不该如此沉不住气。

容璇略略翻过半本账目,留下一句“再考虑一二”,领怀月出了顺隆衣铺。

今日几家店铺都已相看完毕,刘管事告辞后,容璇笑着对怀月道:“挑个地方,我们去用午膳。”

相比容璇,怀月的心思不在吃食上:“郎君,这家成衣铺子如何?”

置产是要事,关乎容府家底。

“账面做得很漂亮。”容璇声音懒洋洋的,“可惜是本假账。”

她一搭眼便知有异,必定是被粉饰过的。

“那郎君的意思是——”

容璇尚在犹疑,虽说觉得事有蹊跷,但掌柜开的价实在令人难以拒绝。轻率地放弃这个大便宜,只怕要辗转反侧许久。

“你着人打听打听,看能否探到顺隆衣铺的消息。”

还未有决断,行至稍僻静些的街巷时,主仆二人冷不防被拦住了去路。

容璇认出武德司的腰牌,示意怀月不必惊慌。

武德司始创于高祖年间,起初作宿卫宫禁之用,渐领情报刺探之职,权势日盛。而这一代武德司的指挥副使,正是宣国公世子谢明霁。

敢在街头阻拦朝廷命官,或许这是谢明霁亲自经手的案子。

……

天和茶楼三层雅舍内,容璇一礼:“太子殿下。”

她落座后,才发觉谢明霁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

“容大人到顺隆衣铺做甚?”得了太子首得,谢明霁开口。

今日他本是得闲同殿下品茗,忽而就得了眼线的消息。

容璇只道:“趁着休沐,想盘一个铺子罢了。”

她和盘托出,自认倒霉。谢明霁起身:“殿下,臣去去便回。”

容璇留于雅舍内,嫌疑未洗清,暂且走不了。

安分在位上坐了一会儿,见里屋只有她与太子二人,容璇诚恳道:“殿下,臣这是卷进了什么麻烦?”

祁涵言简意赅:“贪墨。”

“哦——”

容璇几乎要笑了,她身为首辅一党,又与谢明霁盯上的店铺有所牵扯,怎么看都有嫌疑。

若说无辜,连她自己都未必相信。

日头偏移,查案总要费些辰光。

“殿下。”

祁涵身边的人在雅舍外请吩咐,太子殿下淡淡道:“传膳罢。”

……

谢明霁回来时,容璇碗中的乳鸽汤刚喝了一半。

膳桌上为谢明霁新添几道菜式,可惜他一心扑于方才的案子,无甚胃口,未动几筷。

容璇本以为天和茶楼单凭茶道出名,不想膳食也做得这样精致。尤其是这一道茶叶鸡,茶香味浓郁,鸡肉鲜嫩爽滑。两相融合,回味无穷。

祁涵望她一眼,原以为她不喜品茗。未曾想天和茶楼的招牌菜,倒是最合她的口味。

等到撤了膳,见容璇还在吃糕点,谢明霁几乎气笑了:“容大人可真是心宽啊。”

卷入朝廷要案,还有心情饮食。

容璇拈了一块桃花酥:“我并不知案后隐情,更与顺隆衣铺从无牵扯。”她笑笑,“再者,武德司又不是白食俸禄,我相信谢大人查案的本事。”

一句话噎的谢明霁哑口无言。

容璇的案子的确不难查。他去了容璇所提到的牙行,她在数月前就交了定银,陆陆续续一直在看着铺子。票据、字据皆在,牙行的人都可作证。

她走过不少铺子,撞入此地应当是个意外。

祁涵轻拨茶盏,容璇的说辞一切有据可查。

谢明霁没好气:“铺子要价如此低廉,容大人就不怕有蹊跷?”

容璇理所当然回禀太子道:“总得看了才知晓。臣还以为,至多就是死过人,其余买家觉得晦气罢了。”

谢明霁:“……”

容长瑾嫌疑洗清,他再没有什么要问的:“殿下以为如何?”

容璇抬眸,也去望祁涵。

太子殿下声音无波:“这间铺子,依旧由你接手。”

容璇与他目光相接,了然:“是,殿下。”

出了天和茶庄,在外忧心许久的怀月赶忙迎上前:“郎君,出了何事,武德司的人可有为难郎君?”

容璇却有更在意的问题:“你午膳可用过了?”

“我……”

容璇摇头:“早便交代过你,不管什么时候,都别饿着自己。”

钱袋子一直放在怀月身上,她也叮嘱她先在附近寻些吃食。

“走吧,我记得附近有家馄饨铺子不错。”

怀月爱吃鸡汤馄饨,她亦喜欢。

……

已经回到自己的地方,怀月关紧卧房门窗,仍是压低了声音:“郎君为何答允太子殿下?”

此事实在棘手,不过话一出口,她又觉得懊恼。太子殿下的命令,哪有郎君拒绝的余地。

容璇坐在榻上,手边抱了一枚软枕:“无妨,此次我倒是心甘情愿的。”

“这是为何?”

怀月不通政事,但跟在郎君身边耳濡目染,也知道首辅一党把持朝政多年,与东宫不睦已久。郎君曾告诉她,东宫与首辅这两尊大佛,她只能尽数倒向一座。若夹在其中举棋不定,只怕两党都容不下她。

郎君拜入首辅门下,从一开始就有了决断。

容璇敛眉:“这话不假。可惜阿月,时移势易,朝中形势瞬息万变。”

她尽可能说得简单些:“前日我去陈府请安,见老师桌上多了几册闲书。夹着书签的那一册,是一本人物传。”

她叹口气:“你知道,古来权相有几人能得善终?轻则身死,重则祸延家族。老师得陛下倚重信任,稳坐内阁之首多年。可同样,陛下迟暮,陈府失势在必然之中。”

曾经再如何权倾朝野,文臣手中既无兵权,怎能与占嫡长之位,尽得文武之心的太子相较?

“太子监朝这半年,老师多有退让。我亦要给自己留条退后路。”

好半晌,怀月点头,又道:“郎君,或许首辅大人也有人到暮年,失了年轻时志向的缘故吧?”

“确实如此。”

容璇轻拍软枕,难得太子殿下有用到她的地方,自然不可马虎。

能让谢明霁亲自出手查的贪墨案,多半与陈府门下有关。这些年在首辅身后做事,容璇多多少少知道陈府一党的腌臜事。

老师自己做事高明,不代表底下人都能全身而退。

太子选她接了顺隆衣铺,也是借她首辅门生的名目,不会打草惊蛇,惹幕后之人怀疑。

容璇若有所思:“你说,今日之事,他怎么笃定我不会转而告诉老师?”

怀月说不出太子的心思,容璇一笑,沉默许久后,似自问自答:“是了,我当然不会。”

……

夜凉如水。

容璇散了湿发,坐在铜镜前细细擦拭。

月光映照在窗台,铜镜中的女郎墨发披拂,未施粉黛,宛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

怀月送来干爽的巾帕,郎君未束发的样子,从未现于人前。

她望镜中人的模样,不觉失神,递出去的帕子停了许久。

“郎君……若是着裙裳,不知该有多美。”

容璇挑眉:“怎么,你家郎君配官服不好看么?”

“也好看。”怀月跟着笑了,“只不过是不一样的美。”

墨发半干,容璇说起一事:“阿月,你是否知道怡棠楼?”

怀月点头,京城玉河畔一处风月地。名气不显,与她从前所在的繁春楼完全不能相较。

“郎君怎么忽然说起此地?”

“今日在账本里瞧见的,觉得有些意思。”谢明霁派人在顺隆衣铺蹲守一月有余,想来没有探得什么有用的消息。

既如此,趁他尚未有头绪的时候,自己便再帮他一二。

容璇犹豫片刻:“阿月,与怡棠楼相干的人,譬如进出怡棠楼的乐班,你可有识得的么?”

“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只是她们未必知道什么。”

为了郎君,她愿意尽力去试试。

“无妨。”

本朝官员明例禁止狎妓,反倒成了容璇的机会。

怀月猜透她的心思:“郎君是想……”

富贵险中求,容璇灿然一笑:“我想要个宣国公府的人情。”

一个在危急关头,能拉她一把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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