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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册封

月琴声声,引人沉醉。

雅间内,几曲终了,容璇单单留下怀月一人。

她信手拨过琴弦,怀月道:“郎君从前吩咐寻的人,因府上变故,不得已又断了消息。”

“好。”容璇眸中看不清是何情绪,“月娘,这件事以后你不必再操心了。”

“郎君的意思是——”

“月娘,接下来我同你说的每一句话,务必好生记着。”

怀月正了神色,将自己的疑惑暂搁置一旁。

“月娘,我要入宫了。”容璇的目光望向紧闭的轩窗,“册封的旨意应该就在这几日。”

“铮”的一声,怀月手中月琴不稳,险些磕于地。

“我交由你的东西,可带来了?”

“在这里。”

完好的一只梨花木锦盒,纵然铜锁的钥匙就在怀月手中,但没有容璇的吩咐,她从未打开过。

钥匙插于孔中,容璇落了铜锁。

一件竹青缂丝团云披风整齐置于其中,虽尘封多时,仍可见其华贵,质素莹洁,绣样无一处不精美。

如此珍贵的衣裳,亦是男子服制,怀月从未见郎君穿过。

容璇的手轻抚过其上刺绣,早知有今日,她当初便该典当了这件衣裳,何必固执地留作念想。

白日里容璇特意购置的几身衣裙放在屋内小案上,怀月明白郎君的意思,解了包裹,小心翼翼帮着她将这件披风藏于新衣裙间,不会引任何人怀疑。

衣裳的来历郎君没有提,她便不问。

容璇接着取下腰间荷包,她在容府新积攒下的余钱,统共二百余两,装入那空置的梨花木锦盒中。

“你拿着这些钱,加上从前的积蓄,买房置地也好,做些小生意也好,去过自己的日子吧。”

怀月已对姻缘无望,她孤身在外,总得多留些银钱傍身。

“照顾好自己,无需为我担忧。”

容璇一句一句交代分明,眉眼间皆是平静。

没有多余的时间容她们叙旧交涉,怀月的嘴张张合合,最后只余一句话:“那郎君您呢,您怎么办?”

郎君为她留足了后路,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容璇未答:“月娘,你信命吗?”

怀月一愣,慢慢点了点头。

她生于困顿,为了给家中兄弟换得彩礼,父母狠心将她卖入风月之地。

这二十余载岁月,除了在容府的日子,她无一日不信命,不认命。

“我从前是不信的。”容璇唇畔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我曾经以为,我科举入仕,高中榜眼,我能自立于人前,无需再受人摆布。”

“可是月娘,”容璇眸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我不得不认命。”

屋中陷入一阵短暂的静默,怀月望入她眼底,第一次在郎君面上见到如此神色。

无力,叹息,最后又走向释怀。

“月娘,再为我弹支曲子罢。”

……

午时将近,雅间外,向萍送走了弹月琴的女伶。

三姑娘很喜欢她的曲子,还命她打赏了二两银子。

“姑娘,今日是在外头用午膳,还是回府?”

窗下街景渐渐热闹起来,容璇道:“回吧。”

她没有乘车驾,马车在后不疾不徐跟着。

迎面吹来的风已没有冬日的寒意,再往前走一段,就是京师贡院。

容璇停在一家糖画摊子前,摊主笑呵呵招徕生意:“姑娘,想要个什么画?”

摊上还摆着些成品,年轻的女儿家,多爱些花草蝴蝶。

容璇思忖一二,抬眸道:“画个金元宝吧。”

摊主预料不及,反应过来后笑容愈加爽朗:“好嘞,金元宝。”

他将黄糖与白糖混合着融化,以一柄小铜勺盛出。

风中弥漫着丝丝甜味,摊主手腕提、放、顿之间,一枚精巧的元宝跃然于光洁的石板上。

摊主放了竹签,待得画成以小刀铲起。

黄澄澄的糖色在日头下映照,还真有几分金元宝灿烂之感。

“您拿好。”

付了银钱,容璇道谢后离去。

尚未到会试之时,贡院街前有些冷清。

贡院正门敞开,侍卫戍守在外。容璇还记得门内有两座牌坊,东为“明经取士”,西为“为国求贤”。

京师贡院,等闲人不得靠近。守卫见那女郎衣饰不凡,想必是哪家的千金,放在平日他们不会主动驱赶。

只是今日不同,尤其女郎身后又有护卫相随。

谨慎起见,守卫不动神色递了话进去。

容璇转动手中糖人,从前会试应考的情形犹在眼前。不过短短几月,她已与这座贡院格格不入。

女郎独自出神,向萍随侍左右,忽而从贡院门后见到一道熟悉身影。

“三姑娘安。”秦让客气一礼。

容璇望去,她带着个糖画的金元宝,就这般再度踏入了贡院。

“怎的来了此处?”

正堂下,祁涵方屏退贡院官员,听见侍卫回禀时有些意外。

他心中隐隐有猜测,故而派了秦让前去。

容璇道:“随意走走罢了。”

明安堂离贡院不远,她也只是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

风吹动女郎裙摆,祁涵手中暂无要事,二人并肩行于廊下。

贡院为天子取士之所,占据整整两条街,大气威严。

“那是什么地方?”

女郎好奇开口,祁涵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答道:“此为十八房。”

会试之后,十八名同考官在此批阅五经试卷,故而得名。

容璇还是第一次这般悠闲地在贡院中穿行,观诸般房舍。

她原先对贡院的印象,只有逼仄的号舍而已。

二人坐于廊下,帝王声音有几分追忆:“朕初次见你,便是在这一条街巷中。”

他奉父皇之命主持科举,几乎日日往来于贡院。

那时的她着一件绯红色的锦袍,墨发束起,站在糖画摊子前满眼期待。

样貌这样出挑的小郎君,来来往往总惹人瞩目,连糖画的摊主给她画的糖人都比寻常大些。

一连三日,差不多的时刻总能遇见她上街买糖人,手中无一例外提着各色吃食。

而第四日见到她,则是在殿试的武英殿前。

他知晓了她的名字,会试时令诸位考官拍案叫绝的一篇《赋役之至论》,正是出自她的手笔。

容璇垂眸:“看来我与陛下,当真是有缘。”

……

尚未到宁远伯府外,容璇远远便见府门洞开。

仆从于街巷间往来洒扫,一丝不苟。

以宁远伯与秦氏为首,伯府的主支皆肃衣候于中门前。连白日在明安堂读书的容姗,一个时辰前都已被匆匆接回。

迟迟没有三姑娘的消息,宁远伯已经打发了好几拨人去寻,正在焦躁时。

容璇才下车驾,宁远伯与夫人立刻迎上前来。

“好孩子,你可算回来了。”

秦氏今日换了二品诰命夫人服制,按品大妆,发髻上金翟钗分毫不乱。

宁远伯眉宇间难掩喜色,说与容璇道:“礼部午前递了消息,未时三刻,宣诏官便该到伯府了。”

府上出了这样大的喜事,秦氏已早早预备好打点之物。

她亲热地揽过容璇:“时辰不早,快些随母亲去更衣准备吧。”

容璇不大习惯她这样的亲近,只安静点一点头。

从午前知道消息,宁远伯府上下已忙作一团。

容姗生了好奇之心,悄声问向长姐:“阿姊,会是什么旨意啊?”

见两位妹妹都看来,容姝神色微有复杂:“我想,应当是册妃的圣旨。”

……

瑶华院内,秦氏亲自为容璇择出一件水红色团蝶流光锦裙。又与嬷嬷商议,三姑娘墨发挽作飞仙髻,选了数套头面备用。

镜中的女郎眉眼从容,由得侍女为她匀面、簪发。

收拾小半个时辰,待得妆成,秦氏望那明艳盛极的容颜,已挑不出半句言语。

无怪乎老爷总在她面前提及,相师为三姑娘批语,她日后必定显贵,荫庇家族。

秦氏此刻倒是庆幸,没有一力反对将三姑娘记在自己名下。

小厮在外禀道:“夫人,时候差不多了,老爷那儿也遣人来问了。”

“好。”秦氏含笑,陪容璇一道出了院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赞襄内政、每慎简乎六宫。眷兹懿行,沛以新恩。宁远伯府三女容氏,笃生令族,柔明毓德。赋姿淑慧,佩诗书之训。兹仰承太后慈谕,以册宝,封尔为宸妃。钦哉。”①

宣诏官的声音响彻在宁远伯府,在随后的半日里,伯爵府的喜讯传遍了京城。

“臣携家眷,叩谢陛下隆恩。”

宁远伯接下旨意,好生打点,亲自陪送了宣诏官出去。

在朝中沉寂已久的宁远伯府,因着一道封妃旨意,于京中出尽风头。

宫中一品妃位为贵妃、淑妃、贤妃、德妃。昔年敬宗在时,新设一品宸妃位,位序仅在贵妃之下。

宁远伯府千金甫一入宫便能获封如此高位,可见伯爵府百年勋贵,在朝中地位尤存。

为着三姑娘入宫之事,宁远伯与秦氏商议至深夜,都无心睡意。明日还要重开祠堂,叩谢列祖列宗庇佑。

伯府上下人等得了主君厚赏,一派喜气洋洋。

“老爷夫人很是欢喜,我看整座伯爵府,最淡然的还是我们姑娘。”

瑶华院内,向萍掩唇而笑。

虽说知道陛下或许对姑娘有意,但没想到会这般体面。

“也没什么。”

容璇翻过一页书,无论是宫中还是容府,她到哪里都会让自己过得好的。

甚至细究下来,入宫为妃或是参加科举,于她而言兴许还是前者容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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