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钗头凤
这题一看就应该是个老夫子所出。
所谓遗憾,那是错过之后回望才有的东西。
这些学子们年长者也不过十七八岁,正风华正茂年岁,何来多少遗憾事?
即便真有遗憾,感悟也定不会深。
所以这道题着实有些为难这些学子们了。
但白少秋不一样。
他又不是真的因感而写,他仅仅是从脑子里挑出那么一首抄下来罢了。
那位老夫子没有再看纸上的诗词。
他一直看着白少秋。
这道题就是他出的!
他很想亲眼目睹这位令他惊诧的少年郎写出这首词来——
他会花多少时间来写这首词呢?
他会写出一首怎样的关于遗憾之词呢?
他的遗憾会是什么呢?
秦老夫子很好奇,亦很期待。
身为长宁学院的性子孤僻的教习,他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是直到聚宝钱庄开出了那个赌局之后才晓得白少秋这个人的。
对白少秋他也仅仅是从他所教授的学子口中听说。
他知道了白少秋就是那个轰动西陵城的御赐赘婿。
也知道了白少秋就是西陵城所有人眼里的废物。
一个废物成为了王府赘婿不说,他竟然会被聚宝钱庄开在赌局之中!
他竟然真的会来参加竹溪文会……
秦老夫子的看法与其余人不太一样,他反而觉得这少年恐怕并非人们所说的那般简单。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
当白少秋在竹溪桥头的对联和他所做的事传到他这里之后,他非但没有厌恶白少秋,他甚至还开怀笑了起来。
那对联对的极好!
陈夫子以字取人,活该被揍!
当书香门前的事传到他的耳朵里,当白少秋所做的那首《满庭芳、春水溶溶》摆在了他的面前的时候,他又大笑三声!
宋夫子也活该被揍!
这么好的一首词,他竟然敢给出一个乙下……
宋夫子是瞎了眼啊!
难怪会被九公主责罚,打了个皮开肉绽落了个凄楚下场。
当白少秋的第三首诗放在他的面前之后,他已笃定这个少年非但不是废材,他简直是才高八斗的真正的大才子!
对联,词,诗,这三样东西皆为甲上,这足以证明了白少秋的才华。
倘若要进一步了解他,那就只剩下赋了。
写赋难度太大,通常会出现在京都香山文会的最后一题。
卓一行是他的弟子!
原本对于今年的这场竹溪文会,他对卓一行报了极大的期望,但当看过白少秋的前三试之后,他觉得自己那弟子生不逢时。
卓一行赢不了白少秋!
宋子规、祁少同都不行!
现在是第四试,按照以往,三千学子能够走到这里的不过三百人。
这第四试又将淘汰半数……
这位白公子定不会被淘汰,只是他需要一些时间去酝酿罢了。
秦夫子如此想着,也仅仅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接着,他的那双老眼忽的一亮,精神头儿猛的一震!
白少秋已转身向那处书案走去。
秦老夫子连忙也走了过去,他站在了白少秋的身后,探头一瞧……
白少秋取了他独有的炭笔,落笔于纸上:
《钗头凤、红酥手》!
别人是泼墨挥毫,他是……捉笔如刀!
字嘛,确实不太好看。
但落在秦老夫子的眼里也还行,不一样的风格,嗯……这风格挺另类。
当白少秋第一行字写完,秦老夫子已瞪大了眼睛,他的眼里已没有了那字的美丑。
他看见的是这首词起笔的精妙: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开篇别开生面!
一句话,红的手臂、黄的酒封、绿的杨柳,如一幅画一般就这么呈现在了秦老夫子的面前!
他仿佛看见了在春色满园的柳树下宫墙旁,一妙龄女子伸出了一双红润的纤纤玉手,拍开了酒坛子那黄色的泥封,斟酒,以殷勤之意劝君饮酒……
接着,他便呆立当场被震惊的无以复加:
“东风恶,欢情薄。
一杯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白少秋没有停笔,秦老夫子的脑子已一片空白!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白少秋收笔。
转身,
愕然一惊!
秦老夫子依旧站在他的身后,但此刻的他,却已泪流满面!
“……你怎么了?”
秦老夫子没有回答。
他上前一步,从桌上拿起了这张纸,白少秋分明看见这老夫子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恰这时候,
卓一行与祁少同刚好走来。
恰好看见秦老夫子双手捧着一张纸,忽然仰天嚎啕大哭!
“秋雨……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都是我的错!”
“山盟明明在,你有锦书来,我却只道莫、莫、莫!”
“而今已古稀,悔当年鼓不起勇气。每每夕阳西去,再回首时……晚霞孤寂!”
“唯有此憾在心里,抛不去,常忆起……已负你……回不去!”
卓一行与祁少同惊呆了!
先生这是干啥?
他为何触景生情?
他触了什么景?生了那早已不曾提起的旧情!
白少秋也惊呆了!
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随便抄了一首词,竟然引起了这位老夫子如此强烈的共鸣……
这,罪过啊!
“老先生,”
白少秋低声叫了一声,他很担心这老夫子激动过头不要一家伙嗝屁了。
秦老夫子仿佛从回忆中醒过神来。
他连忙撩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他看向了白少秋,“白公子……高才!”
“老夫……失态!”
“此词引老夫共鸣而情不自禁……此词当为……甲上!”
“老夫秦景泰,长宁书院教习,公子若有暇,老夫诚邀公子前来长宁书院秋雨庐!”
“老夫扫榻以待!”
卓一行一听,顿时又瞪大了眼睛!
秦老夫子是他的先生!
秦老夫子在长宁书院虽是教习,却是超然的存在!
他来自京都。
他的一生极具传奇!
他虽然不是兴国大儒,但他的才学就算是兴国的六位大儒也极为称赞。
他在长宁书院深居浅出二十年!
似乎无妻、无儿,无女!
住在那个叫秋雨的草庐里,常垂钓于草庐外的那方荷塘边。
偶尔来了兴致才给卓一行他们上一课。
不问窗外事。
不管是与非。
完全超然物外。
今日他竟然因为白少秋的一首诗词而感动的无以复加……甚至向白少秋发出了邀请!
这破天荒的事,实在超乎了卓一行的想象。
他给了白少秋一个……甲上!
白少秋这家伙又写了一首什么诗词引先生潸然泪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