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舅舅,你把我卖给谁了?
尤氏正和陶婆子一起,夸着她那仙人般的儿子时,一声接一声的凄厉哭喊就传了进来。
“阿娘,娘,娘啊!儿子叫人欺辱,简直没脸活了!”
尤氏笑脸一滞,旋即不可思议地望着被两个小厮抬进来的宝贝儿子。
尤氏来不及尖叫便扑了上去,待看到她的心肝肉穿着破烂的衣裳,以及衣裳下隐隐红肿的皮肉时,满腔惊慌悉数化作了愤怒,厉声叫骂道:
“混账!叫你们跟着少爷,怎么伤成这样?你们两个都是死人吗!说,是谁,是谁打伤了我的佑儿!”
离得近一些的小厮叫阿北,闻言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唉声叹气道:
“大奶奶,小人护主不力,该罚,可那人力大无比,小人不是对手啊!”
对于尤氏,阿北一向没有多畏惧,大奶奶瞧着凶悍,其实就是个窝里横的蠢货,稍稍挑拨两句,护主不力什么的,也就过去了。
果然,尤氏的注意被“力大无比”四个字勾了去,当下便抽着凉气问道:
“哪里来的练家子?竟不知道阿佑的身份?”
阿北一脸的忿忿不平:“是吴三娘子身边的一个丫鬟!瞧着像是武婢。”
吴三娘子四个字入耳,尤氏伸着脖子,硬是咽下了到嘴边的抱怨,讷讷道:
“怎么是她?她不是在万寿禅寺清修么......”
见到父亲不在,李祖佑可没什么可怕的,吊着眼睛,梗着脖子冲他娘发火:
“就是她!你不是说她温顺和善、相貌出众吗?我特意去寺里瞧了,就那回事儿!瘦巴巴的不说,脾气还坏得很,儿子笑了几声,就笑了几声,她就叫丫鬟把我丢出了院外!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尤氏虽然脑子不大灵光,却比李祖佑好多了,当下便理清楚了,敢情是阿佑私自去了万寿禅寺,还闯了人家小姐的院子。
尤氏重重地点了点李祖佑的额角,低声斥道:
“那是国寺,吴三娘子又是佛女!你怎么这般莽撞,直接闯了进去?我跟你说,那里头有禁军,要是捉了你可如何是好?”
禁军?!
李祖佑不敢发脾气了,后知后觉地吓出一身冷汗。
可他长驱直入,没看到有什么禁军啊,她那院子甚至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
“这回算你走运,可不能再这般莽撞了!”尤氏叮嘱了好几遍,生怕宝贝儿子又犯了糊涂。
“不去就不去,可儿子不想娶她,一个瘦猴儿,还这般凶悍,娶了她,儿子还活不活了!”
闻言,尤氏脸色一沉,故意冷着声音道:“胡说,吴家世代官宦,吴三娘子的父亲是三品兵部侍郎,娶了她对你只有好处!我的儿,又没人逼你和她琴瑟和鸣,娶回来当成佛像供着不就成了!”
“娶个大佛?娘啊,你真是给儿子寻了个好亲!”李祖佑眼珠子一转,又舔着脸道,“我瞧表妹最好,真要娶,我也要娶表妹那样的......”
李祖佑口中的表妹,正是尤氏的侄女尤惜茹,可惜尤家势弱,不然尤氏还真想成全了儿子。
“阿茹是好,可论起家世,唯有吴三娘子才是良配。”尤氏按住又想暴起的儿子,低声道,“她再有不好,嫁进来了也要守孝道,有阿娘压着,她翻不出水花。”
“那阿茹怎么办?”想到他那温柔可意的表妹,李祖佑心里万般不舍。
“阿茹?”尤氏笑得神秘,附在李祖佑耳边轻声道,“等吴三娘子生下长子,阿娘就做主,把阿茹抬进来,给你做个贵妾。”
闻言,李祖佑不见喜意,反而抓耳挠腮,看起来很是为难。
“阿茹做妾?舅舅他……会肯?”
尤氏拉着儿子的手,笑得慈爱万分、豪气万丈:
“那就要看我儿能走到哪一步了!若是为相做宰,那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阿茹做妾,难道还委屈了她?”
李祖佑自小便被灌输“我命不凡”的思想,当下也不觉得他娘说得有什么不对,只跟着傲气十足,连连点头。
见状,阿北低下头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
却说冯春时这头紧赶慢赶,终于在三日内赶到了湖州。
万寿禅寺里,吴三娘看着满头是汗、笑容灿烂的便宜舅舅,嘴角抽搐了一下。
“舅舅怎么累成这样?”
吴三娘看着冯春时怀里的,厚厚的一叠话本子,明知故问道。
冯春时抹了把汗,笑容不改:“听说你爱看话本子,我多选了些给你送来,重是重了些,只要你喜欢就好。”
“我还没看,舅舅就知道我喜欢了?”
吴三娘不徐不疾,跟便宜舅舅打着太极。
“那你现在看看?不喜欢了舅舅再去买。”
冯春时说得顺理成章,要不是吴三娘早对他有提防,还真有可能会露出些马脚呢。
吴三娘笑了笑:“舅舅说笑了,我又未启蒙,能看懂几个字?还是留下,日后叫小桐慢慢念给我听吧。”
闻言,冯春时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些许歉意,笑道:
“是舅舅忘了,三娘若是想识字,舅舅可以给你买些启蒙书册,叫小桐教你。”
“舅舅真是周到,不过舅舅对我的情况了解不少啊,这些年除了科举,还有心思这般关注吴府,舅舅真是费心了。”
这下,冯春时笑不出来了,定定地看着吴三娘,叹气道:
“三娘,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夹枪带棒。”
吴三娘嫣然一笑,犹如春光明媚,可吐出来的话却叫身后的小桐如坠冰窖。
“我就想问问舅舅,你把我卖给谁了?”
她家姑娘被卖了?
小桐不可置信地望向冯春时,冯春时却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眼睛盯着脚上的皂靴,冯春时面无表情,与方才言笑晏晏的模样大相径庭。
“三娘,为了你们母女能出府,付出些代价是应该的。不光是你,你娘,我,都不能避免。”
“你娘失去了身份,再也不能堂堂正正地做人,我失去了大好前程,自请外放,去了偏远的云州,而你……”
冯春时顿了顿,抬头望向同样面无表情的吴三娘,“你只能以身份换取自由,或者说是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