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晚 了

如王翠花所料，赵大妮果然不淡定了，她进了门就破口大骂。

“老天爷真是不开眼，让这个野种考上了大学，改天我要去……”

她正在恶狠狠地念叨，顾大力走了进来，沉着声问道：“你在说什么？”

“那个小野种两口子居然考上了大学。”

顾大力听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继续着刚才的动作，但是细看的话，他的手有些僵硬。

“军子呢？”顾大力问道。

“说是还没有来通知呢，咱军子肯定也能考上好大学。”

“嗯！”顾大力低着头应了一声，脸上神色莫名。

顾展和刘小溪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二人远远就看见大门口有一个黑影，刘小溪紧了紧抱着孩子的手，轻声问道：“我看见咱家大门口好像是有人。”

“嗯。”顾展低声应了一句，随后让刘小溪走在自己后面。

二人缓缓走近，顾大力身影进入视线。

顾展皱了皱眉，继续往前面走去，刘小溪脚步也顿了一下，继续跟着顾展。

看见两口子抱着孩子回来，顾大力尝试着抬起唇角，可是天气实在是太冷了，脸早已经冻僵了。

“你们回来了？”

“嗯。”顾展应了一声，拿出钥匙开门。

顾大力走近了一步，讪讪说道：“听说你和你媳妇儿都考上了大学？”

“嗯！”顾展言简意赅，听在顾大力耳朵里，就是顾展根本不想搭理他。

这个时候，二十二岁已经完全强大自立起来的顾展，看着这个偏心到没边的老人，心情除了平静，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悲凉。

就好像曾经发生过的上一世，像是一个带着灰色滤镜的沉闷悲剧电影，他只是一个过客，也仅仅是被这个电影影响了情绪。

电影过后，再次面对电影里面的人物，他提不起来任何讨伐或者谴责的心思，只想接近有阳光色彩的地方，远离，再远离，最后彻底远离，让一切不美好的记忆都湮灭在遥远的记忆里。

看见顾展冷淡，顾大力踟蹰半晌，跟在顾展身后，一年多以来第一次走进了这个孙子的小家里。

因为顾大力跟在后面，刘小溪抱着孩子走得快，率先进了堂屋，并点上煤油灯。

顾大力站在堂屋门口，期期艾艾地等着顾展请他进堂屋，哪知顾展自顾自地给孩子除去了身上包裹着的被子，压根没有管站在外面的顾大力。

顾大力脸上挂不住，自己走了进来。

他看了坐在炕上玩儿的重孙女一眼，只见孩子穿着干净整齐，小脸胖乎乎的，看起来就被照顾的很好，小心翼翼道：“这是欣欣吧？”

“嗯！”刘小溪见顾展不接话，她忙接着说道。

“今天我听见隔壁你翠花婶子说了，说你考上了首都的大学，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

顿了顿，见顾展没说话，他又继续说道：“你堂弟那边还没有收到通知书，你看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

顾大力自顾自说完，眼看着顾展快要发火，又忙说道：“我也就是说说，你不愿意打听就算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二人为啥那么大的仇？一个容不下另一个？明明你们也没有过什么什么大的矛盾。”

刘小溪听见这话，顿时觉得这老爷子真的是个眼睛瞎的，顾军仗着家里人的势，可是没有少欺负顾展。

“老爷子，今天是个好日子，有的没的事情，还是不说了吧。”刘小溪忍不住了，说道。

“唉，我也就是说说，你今天就是来和你们二人道个喜，我老头子年纪大了，也不知道后面还能再见几面了。”

现场沉默着，只有偶尔顾欣欣小朋友说话的声音。

顾大力说完，夫妻二人还是刚才的那个样子，他粗粝的手指动了动，最后窸窸窣窣从罩衫下面的棉衣里面费力掏了半天，拿出一卷毛票，递给顾展道：“这是二十块钱，你们二人都上学，花销也大，这钱给你们添点路费，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顾展的手紧紧攥着，手臂青筋毕现，他转过身，一双通红地眼睛紧紧盯着顾大力，满是恨意地说道：“老爷子，已经太晚了，你早干嘛去了？”

顾展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不冷静，明明在看见顾大力的那一刻，他没什么情绪的，但是在顾大力拿出这二十块钱的时候，两辈子在顾家受到的委屈全部被激发了出来。

顾大力愣了一下，沉默着不说话，像是做错事情的孩子。

刘小溪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顾展，顾展在自己面前都是一副冷静沉着的样子，哪里有过这种情绪反应？

刘小溪心疼极了，她走过去拉住顾展垂在一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度，顾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好半晌，他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缓缓启唇说道：“老爷子，拿回去吧，分家的时候都说了，咱们两家再无干系。”

说完，竟是再也不搭理顾大力，转身抱起坐在炕上的女儿。

顾大力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孙子这样子，看着孙子委屈的眼神，他好像是记起了一些事情，他好像也曾多次看见过孙子朝着自己露出这样的眼神，只是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记错了。

他将这一切归咎于时间太久了，他忘记了。而他知道，在后面的漫长时间里，他也会一直遗忘下去，直到他从这个世界离去。

顾大力沉默着将刚才给出的那一叠毛票又重新装回兜里，看了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沉默着转身离开。

他现在已经老了，也无力再改变什么，只能顺其自然了。

回到家里，赵大妮还在咒骂，而顾军的屋子，煤油灯亮着，还能隐隐约约听见赵红梅的啜泣声。

顾大力离去后，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刘小溪拽了拽顾展的手，柔声说道：“你呀，别想太多了，你还有我，还有咱们乖巧可爱的欣欣，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的，比什么都强，对不对呀？欣欣小宝贝。”

顾欣欣看见母亲逗自己，咧着嘴露出米粒一般的小牙齿，咯咯地笑着。

看见这一幕，顾展的心神终于放松了下来，拥有现在珍贵的一切，值了，至于那些注定已经不属于自己的或者抛弃的东西，已经没有再捡起来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