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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

暮霭沉沉,仿若一块被岁月浸染得密不透风的灰布,沉甸甸地悬压在桃源村上空,将整个村子捂得喘不过气来。炊烟在各家屋顶歪歪斜斜地升腾而起,像是力竭的残兵败将,透着股没精打采、行将就木的味儿,恰似这村子被无常抽去了生机,徒留暮年的疲态与死寂。

阿瑶,恰似春日暖阳下初绽的娇花,有着灵动双眸、温婉笑靥,虽身着粗布衣衫,却难掩质朴风姿;五郎,身形挺拔如松,面庞刚毅不失憨厚,眼眸深邃藏着对生活的热忱,一双粗糙大手满是勤劳印记。二人成婚于桃花灼灼之时,那满树芳菲仿若上天馈赠的贺礼,见证他们的良缘缔结。

婚后日子,是田间地头的浪漫诗画。晨曦微露,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五郎便轻摇还在酣睡的阿瑶,那温柔劲儿,仿若怕惊扰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在她耳畔轻唤:“阿瑶,起床咯,咱得赶早去田里嘞。”阿瑶睡眼惺忪,嗔怪地轻拍五郎,娇嗔道:“你呀,就不让人多睡会儿。”可嘴角那抹浅笑,早已泄露甜蜜心思。

二人相伴走向田间,小路两旁野花开得烂漫,五郎总会精心挑选一朵最娇艳的,双手背在身后,神秘兮兮走到阿瑶面前,待她抬眸,便像变魔术般将花递出,看着阿瑶惊喜模样,笑着说:“俺家阿瑶戴上,比这花还俏哩。”阿瑶红着脸接过,五郎顺势将花别在她发间,手指轻触她乌发,那瞬间,似有电流划过,两人四目相对,情意缱绻,田间微风轻拂,带着泥土与花香,萦绕在他们身旁。

劳作时,汗水湿透衣衫,五郎见阿瑶累得直喘气,心疼不已,忙放下锄头,走到她身边,掏出手帕——那手帕是阿瑶亲手所绣,针脚细密,绣着他俩名字缩写,五郎细心为她擦拭汗珠,边擦边说:“累了就歇会儿,别逞强,有俺呢。”阿瑶仰头望他,目光满是依赖与深情,轻轻点头。

日暮西垂,余晖将身影拉长,归家路上,五郎总爱牵起阿瑶的手,他的手宽厚温暖,紧紧包裹着阿瑶柔荑,两人手指交缠,偶尔轻轻捏握,传递着私密爱意。阿瑶依偎在五郎身旁,分享着日间琐事,笑声在晚风里悠悠回荡,似最美妙的乐章。

可命运狰狞,官兵如恶狼闯入,掳走五郎修城墙。临行前,五郎紧紧抱住阿瑶,双臂似铁箍,将她深深嵌入怀中,声音哽咽:“阿瑶,等俺,俺定平安归来,你在家照顾好自己。”阿瑶泪如雨下,拼命点头,小手揪着五郎衣衫,哭喊道:“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那不舍与眷恋,仿若要将空气都凝住。

五郎被裹挟至那修城墙之地,仿若踏入了人间炼狱。工地四周,是满目疮痍的荒芜景象,黄土地被烈日烤得干裂,缝隙宽如孩童手指,蜿蜒交错,似是大地痛苦干裂的嘴唇,每一道都在无声嘶吼着干渴与绝望。漫天风沙肆虐,裹挟着尖锐砂砾,抽打在苦力们的脸上、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仿若恶魔的鞭笞。

他们被驱赶着,天不亮便起身,睡眼惺忪中,监工的皮鞭已如毒蛇般呼啸落下,“啪”“啪”声炸响在清冷空气中,催促着他们迈向那如山般堆积的石料。沉重巨石,需数人合力方能挪动分毫,五郎和工友们肩扛粗绳,绳嵌入皮肉,磨出一道道血水淋漓的伤痕,他们喊着号子,声音沙哑破碎,却拼尽全力,在监工咒骂声中,一步步艰难挪移,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稍有不慎,便是摔倒被巨石碾压的厄运。

烈日高悬时,酷热难耐,工地仿若蒸笼,热气扭曲升腾,苦力们汗如雨下,衣衫被汗水湿透,紧贴后背,却片刻不得停歇。有人中暑倒下,身体抽搐,口吐白沫,还来不及被同伴救助,便被监工拖至一旁,像丢弃破麻袋般扔在角落,生死由天。五郎望着那惨状,满心悲凉,却只能咬着牙,继续挥舞手中工具,为城墙添砖加瓦,手中老茧破裂,鲜血滴落在滚烫砖石上,瞬间干涸,只剩暗沉血渍。

夜幕低垂,众人并未迎来解脱,简陋营帐四处漏风,地上铺着潮湿发霉的稻草,散发着刺鼻腐臭。众人挤作一团,试图取暖,却被跳蚤、蚊虫叮咬得浑身是包,瘙痒难耐,难以入眠。而五郎,在这困苦中,心心念念唯有阿瑶,想着家中那盏为他而留的暖灯,想着她浅笑嫣然,靠着这点念想,熬过一个又一个可怖长夜,即便身体每况愈下,也未曾放弃归家执念。

然而,长期的高强度劳作、恶劣环境侵蚀,五郎的身体终是不堪重负。那日,他正扛着石料,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一口鲜血喷出,溅在满是尘土的石料上,殷红刺目。他双腿一软,向前栽倒,手中绳索滑落,巨石轰然滚落,旁边工友惊呼声中,五郎已没了动静。监工皱着眉,不耐烦地踢了踢五郎“尸体”,见毫无反应,便吆喝来两个手下,像拖死狗般拽着五郎双腿,一路拖行,在尘土飞扬中,将他扔到了营地外一处临时充当乱葬岗的荒坡。

那乱葬岗,是片被诅咒般的死寂之地。四周荒草丛生,草高及腰,在风中沙沙作响,似是冤魂低语。草叶锋利,边缘如锯齿,划过皮肤便渗出血珠,仿若也在吸食着这世间悲苦。其间散落着腐朽的棺木碎片,有的还挂着丝丝破布,在风中飘摇,宛如孤魂的残衣。白骨从土中探出,或断肢残臂,或颅骨空洞,在惨白月色下泛着幽冷光泽,阴森骇人。

五郎被随意抛落于此,身躯砸在草丛上,压倒一片荒草。他双眼圆睁,空洞地望着夜空,满脸尘土与血污,衣衫褴褛破碎,露出皮包骨头的胸膛,那心口处还残留着劳作时被石块磕碰的淤青,紫黑一片。周边秃鹫在上空盘旋,发出凄厉叫声,似在宣告一场死亡盛宴,不时俯冲而下,试探着靠近,贪婪目光锁定五郎躯体,只等时机一找,便大快朵颐。

不知历经多少个望眼欲穿的日夜,一个傍晚,村口忽现个熟悉身影。五郎衣衫褴褛,满脸尘土,身子瘦得脱了形,肋骨根根凸出,似要撑破那层薄薄皮肉,可阿瑶一眼便认出,那是她日思夜想的夫君!她眼眶瞬间红透,泪水决堤,飞扑过去,五郎也张开双臂,那动作虽迟缓却饱含深情,两人相拥,阿瑶泣不成声,五郎轻拍她后背,呢喃着:“阿瑶,俺回来了,莫哭,莫哭。”仿若要把分离的苦难都哭尽。

此后,家中又有了烟火气。虽五郎言语间常透着疲惫,白日也不大愿出门,总在家中昏睡,可阿瑶不在意,只要人在身边,便是守着金山银山。她精心熬粥,粥香弥漫茅屋,每一勺喂给五郎,都盼着能把他亏损的身子补回来,喂粥时,阿瑶坐在床边,身子微微前倾,一手端碗,一手用勺子轻轻搅动,吹散热气后,送到五郎嘴边,目光满是关切,五郎张嘴喝下,目光始终锁定阿瑶,那眼神仿若有千言万语。夜里,两人相拥而卧,阿瑶轻哼着乡谣,手指温柔梳理五郎头发,五郎在她怀中沉沉睡去,仿若时光重回往昔。

夏日的一场暴雨倾盆而下,村里道路泥泞不堪。阿瑶心疼五郎衣衫单薄,想着拿些旧棉被去给在里屋酣睡的五郎添盖。她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寒意。

阿瑶靠近床榻,俯身欲将棉被展开,就在这时,她眼角余光瞥见五郎露在被子外的脚,那双脚竟悬在床沿下方一寸有余,并未实实在在踏在床上,像是不受力般,虚浮着。阿瑶心下一惊,手上动作顿住,呼吸也急促起来。她强自镇定,缓缓抬眸看向五郎的脸,这一看,吓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只见五郎面色惨白如纸,透着一股青灰之色,嘴唇毫无血色,还隐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腐臭气息,平日里顺滑的头发此刻凌乱地散着,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肆意摆弄过,最可怖的是,他的额头处有一块碗口大的淤青,那淤青颜色暗沉,透着死亡的气息,阿瑶瞬间想起,曾有被送回村的尸体,头上也有这般致命伤,据说是劳作时被滚落的巨石砸中所致。

阿瑶的身子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她仍心存侥幸,伸手想去触碰五郎,轻声唤着:“五郎,你醒醒……”手指刚触到五郎的手臂,那触感冰冷刺骨,全然不似活人的温热,她猛地缩回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同村的栓子被放归。栓子路过阿瑶家,瞥见五郎,脸色瞬间煞白,如见了索命恶鬼,撒腿就跑。五郎满心疑惑,阿瑶也是一脸茫然。

夜里,栓子偷偷摸来,将阿瑶拉至墙角,声音颤抖得像深秋里飘零的枯叶:“阿瑶妹子,五郎他……他早死啦!在工地累得吐血,断了气,士兵看他没了,就扔到乱葬岗,我亲眼见的呀!”这话像道晴天霹雳,阿瑶只觉双耳轰鸣,五雷轰顶,泪水瞬间凝在眼眶。

偏巧,五郎寻阿瑶而来,将这话听了个真切。刹那间,他身形晃了晃,周身涌起一阵阴森寒气,面庞扭曲,眼眶深陷处幽幽蓝光闪烁,嘴唇乌紫,牙缝挤出凄厉嘶吼:“我怎会死!我放不下阿瑶啊!”随着喊声,他身躯似被一股无形之力撕扯,渐渐虚化,手脚成了缕缕青烟,消散在空中,只剩一套破衣烂衫飘落在地。

阿瑶瘫倒在地,伸手想去抓,却只抓到一把虚空,她泪如雨下,声声呼喊着五郎的名字,可回应她的,只有夜风吹过茅屋的呜咽声,和那无尽蔓延的死寂黑暗。

阿瑶在五郎被抓走后,世界仿若瞬间倾塌。起初,她每日仍强撑着起身,天色还只是蒙蒙亮,曙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吝啬地洒在那间破旧茅屋上,她便轻手轻脚地整理床铺,手指仔细抚平床单上的褶皱,每一道折痕都似是命运在这平淡日子里划下的伤口,她试图将其抚平,就如同期盼生活能重回正轨。做好简单饭菜,那不过是清粥小菜,粥是新熬的,米粒在锅中翻滚,热气氤氲,袅袅升腾,仿若在编织着一场五郎随时推门而入、与她共享温馨的幻梦。她将碗筷摆放整齐,一双筷子挨着粥碗,碗旁是那碟凉拌野菜,虽朴素,却满含着她的期待,摆在桌上,等待的时光就此开启,漫长且煎熬。

她坐在门口,那是一方矮小的木凳,岁月已将它打磨得斑驳不堪,可阿瑶顾不上这些,眼神死死盯着村口方向,从晨曦到日暮,日光渐盛,热烈地洒在她瘦弱的身躯上,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滴在干裂的地面,转瞬即逝,不留痕迹,如同她渐渐消逝的希望。手中紧攥着五郎送她的那方手帕,手帕边角已被摩挲得起了毛球,可她浑然不觉,依旧摩挲着上面的绣字,喃喃自语:“五郎,你快些回来呀。”声音轻且飘,被微风裹挟着,消散在空旷的村口,无人回应,只有寂寥相伴。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希望如泡沫般渐渐破碎。田间的庄稼荒芜了,曾经翠绿的秧苗,如今被肆意疯长的野草掩埋,草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似是在嘲讽这片土地的荒芜与阿瑶的孤寂。阿瑶无心打理,家中也日渐破败,蛛网在屋角肆意蔓延,层层叠叠,像是要将这最后的栖身之所也拖入死寂的深渊。夜里,孤灯闪烁,昏黄的光晕摇摇晃晃,映照着阿瑶独卧的床榻,泪水浸湿了枕头,回忆如潮水般将她淹没,曾经田间的笑语、归家路上的亲昵,都成了扎心的刺,每念及此,心头便是一阵钝痛,痛得她无法入眠,只能睁眼到天明,在黑暗中细数着与五郎分别的时日,盼着奇迹降临。

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折磨下,阿瑶的精气神迅速萎靡。她身形日渐消瘦,原本合身的衣衫如今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走起路来衣袂飘荡,似是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面色苍白如纸,往昔灵动的双眸也失去了光彩,只剩空洞与绝望,眼眸深处像是一潭死水,再无波澜。终于,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日,风呼啸着穿过茅屋的缝隙,发出凄厉的声响,阿瑶蜷缩在床榻,身躯瑟瑟发抖,气息越来越微弱,她眼前模糊浮现五郎身影,嘴角微微上扬,轻声呢喃:“五郎,我等不及了,可我还念着你……”言罢,头一歪,没了气息。

但阿瑶不知自己已然离世,执念如绳索,紧紧拴住她的魂灵,让她依旧徘徊在熟悉的茅屋,重复着等待五郎的日常。她依旧能“看”到屋内陈设,虽破旧却满是回忆,门口的小路在她“眼中”依旧是五郎归来的必经之道,阳光洒下时,她还能“感受”到那丝丝暖意,仿若一切如初,五郎只是出了趟远门,迟早会归家。

不知历经多少个望眼欲穿的日夜,村口忽现五郎身影。那是个傍晚,天边晚霞似火,将村子染得一片橙红,五郎的身影在余晖中被拉长,投射在地上,略显单薄。阿瑶瞬间“活”了过来,眼眶红透,泪水决堤,飞扑过去,那速度快得好似要冲破这长久以来的禁锢,五郎也张开双臂,动作虽带着几分迟缓与虚弱,却饱含深情,两人相拥,泣不成声,阿瑶的哭声凄厉,似是要把这许久的委屈、思念与分离的苦难都哭尽,五郎的抽泣声则低沉而压抑,透着无尽的疲惫与眷恋。

此后,家中又好似有了烟火气。阿瑶虽感觉自己手脚有些不听使唤,行动带着莫名的迟缓与虚浮,可满心欢喜让她并未在意。她精心熬粥,米粒在锅中欢快地跳跃,粥香弥漫茅屋,每一勺喂给五郎,都盼着能把他亏损的身子补回来,喂粥时,阿瑶坐在床边,身子微微前倾,一手端碗,一手用勺子轻轻搅动,勺子与碗碰撞,发出轻微的“叮当”声,她吹散热气后,送到五郎嘴边,目光满是关切,五郎张嘴喝下,目光始终锁定阿瑶,那眼神仿若有千言万语,是对往昔岁月的怀念,是对眼前人的珍惜,亦是对这来之不易相聚的忐忑。夜里,两人相拥而卧,阿瑶轻哼着乡谣,声音轻柔婉转,手指温柔梳理五郎头发,发丝从她指缝间穿过,五郎在她怀中沉沉睡去,仿若时光重回往昔,宁静且美好,月光透过窗户,洒下银白的光辉,为这对爱人披上一层梦幻的纱衣。

一日,阿瑶如往常般在茅屋中忙碌,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尘埃在光柱中飞舞,似是一群欢快的精灵。阿瑶坐在窗前的小凳上,哼着小曲儿为五郎缝补那件破旧衣衫,线在针眼里穿梭,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她目光温柔专注,似要把对五郎的爱都缝进这细密针脚里,每一针下去,都带着她的期盼与深情,手指偶尔被针尖刺破,冒出一滴殷红的血珠,她也只是微微皱眉,放在嘴边吮了吮,便继续手中的活计。五郎坐在一旁,静静看着阿瑶,眼神眷恋,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目光时而聚焦在阿瑶身上,时而飘向远方,似是陷入了某种深沉的回忆,又或是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拉扯着思绪。

突然,一阵清脆孩童嬉闹声从屋外传来,那声音仿若一道奇异电流,惊得五郎猛地站起身,神色慌张,身体竟也开始微微颤抖,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关节泛白。阿瑶诧异抬头,正欲询问,五郎却像被什么不可见之力拉扯,不受控地往门口挪步,脚步踉跄,似是喝醉了酒,眼神满是挣扎与惊恐,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却吐不出半个字。

“五郎,你咋了?”阿瑶扔下手中针线,快步追去,可手指刚触到五郎衣角,五郎便如烟般消散,只剩一套空荡荡的衣衫飘落,衣衫落地,扬起一小片尘土,似是一声无声的叹息。阿瑶呆立当场,满心疑惑与惶恐,还来不及反应,周遭景象瞬间天翻地覆。

原本熟悉的茅屋“噼里啪啦”作响,木梁腐朽断裂,木屑纷飞,像是下了一场悲伤的木屑雨,屋顶塌陷,尘土飞扬中,屋内陈设化为齑粉,桌椅破碎,陶瓷碗碟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破裂声,在这混乱中显得格外刺耳。四周黑雾弥漫,阴森寒意扑面而来,刺骨冰冷,那黑雾似是有生命的恶魔,张牙舞爪地吞噬着一切,阿瑶惊恐环顾,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荒芜坟场,脚下是松软新土,土中散发着腐臭与潮湿的气息,身旁墓碑林立,碑石冰冷且粗糙,刻着诸多陌生名字,而最显眼处,竟是自己的“爱妻阿瑶之墓”,落款是五郎。碑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五郎的质朴与深情,可此刻,这字迹却如利刃,狠狠刺痛阿瑶的心。

阿瑶难以置信,伸手触摸墓碑,指尖刚碰到碑石,一幅幅画面如走马灯在脑海闪现:自己病卧榻上,面色蜡黄,形容枯槁,气息奄奄,邻里围在床边落泪,女人们用手帕捂着嘴,压抑着哭声,男人们则摇头叹息,眼中满是怜悯。随后棺木合上,那“吱呀”一声,似是命运的关门声,沉重而决绝,入土下葬时,泥土一铲一铲落在棺木上,每一声都砸在阿瑶的灵魂深处,那一幕幕清晰得仿若昨日之事,可她竟毫无记忆,意识像是被一层迷雾笼罩,如今才被猛然揭开。

“这不可能,我怎会死,我一直在等五郎啊!”阿瑶崩溃大喊,泪如雨下,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墓碑前的泥土上,洇湿了一小片土地。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缓缓从黑雾中走出,是五郎,却又不像五郎。他身着囚服,囚服破旧且满是血污,一道道鞭痕透过衣衫,隐约可见,周身缠绕铁链,铁链沉重,随着他的走动“哗啦”作响,每一声都似是地府的审判钟声。面色惨白如纸,嘴唇乌紫,眼眶深陷且空洞无神,脚步虚浮,每一步都似拖着千钧重负,仿若在地狱中艰难跋涉而来。

“五郎,你咋成了这模样?”阿瑶扑向他,五郎却抬手阻拦,手臂抬起时,铁链摩擦着肌肤,带出一道道血痕,鲜血涌出,顺着手臂流淌,滴落在地,他声音沙哑冰冷:“阿瑶,莫要再近前,我们都死了,我因念你,拼死从地府逃出,可忤逆生死,触怒阴司,被罚锁魂受苦。”言罢,铁链“哗啦”作响,似是在为他的悲惨遭遇哭诉。

阿瑶心痛如绞,还欲开口,却见一群鬼差模样身影自地下涌出,青面獠牙,面容狰狞可怖,手持钢叉,钢叉寒光闪闪,怒目圆睁。“五郎,你这亡魂还敢潜逃,拿命来!”鬼差吆喝着冲向五郎,声音在空旷的坟场回荡,透着阴森与威严。五郎转身护在阿瑶身前,双臂张开,虽虚弱却坚定,苦苦哀求:“求诸位再宽限时日,我与阿瑶分离太久,只想多相伴片刻。”

鬼差却不为所动,钢叉挥舞,划破空气,发出“呼呼”声,眼看就要刺中五郎,阿瑶下意识抱住五郎,闭眼尖叫,身体颤抖得如风中落叶。刹那间,一道暖光从阿瑶怀中亮起,原来是那方手帕,手帕上绣字光芒闪烁,化作光幕护住二人,光幕呈金黄色,光芒柔和却坚韧,似是他们爱情的守护壁垒。鬼差见状,面露惊愕,不敢再贸然上前,相互对视,眼中满是疑惑与忌惮,手中钢叉也微微下垂,停止了攻击。

此时,一位白发苍苍、面容慈祥老者自空中徐徐而降,身着一袭白色长袍,衣袂飘飘,似是从天而降的仙人。轻挥衣袖,鬼差退下,动作优雅且从容,老者看向阿瑶和五郎,目光中透着怜悯与惋惜,叹息道:“你二人情深,可生死有命,阴阳有序,本不该眷恋尘世、扰乱轮回。但念在这手帕所凝执念纯善,今予你们一炷香时辰,好好道别,此后,便随鬼差归地府,莫再挣扎。”言罢,老者化风而去,原地留一炷香,香缓缓燃烧,烟雾缭绕,似是命运在为他们的爱情倒计时。

阿瑶与五郎相拥而泣,珍惜这短暂时光,阿瑶抚摸着五郎的脸庞,手指划过他的脸颊,感受着他的温度,尽管那温度冰冷,却依旧是她熟悉的五郎。“五郎,我从未想过会是这般结局,我以为只要我等,你总会回来。”阿瑶抽泣着说道,泪水打湿了五郎的肩头。五郎紧紧抱住阿瑶,力气虽小却充满深情:“阿瑶,是我对不住你,让你受苦了,即便到了地府,我也念着你,才拼了命回来,可还是害了你。”他们倾诉着生前死后思念与遗憾,回忆着田间的嬉笑、家中的温馨,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在这最后的时光里熠熠生辉。待香燃尽,鬼差上前,二人手牵手,眼中虽有泪,却带着释然,随鬼差步入黑雾,脚步虽沉重,却不再挣扎,终隐没于阴阳深处,只留坟场寂静,墓碑依旧矗立,见证这段跨越生死、憾动阴阳却又无奈落幕的爱恋,此后,每逢雨夜,此地似有隐隐哭声,诉说往昔深情,引得路人闻之落泪,感叹命运无常,雨水冲刷着墓碑,似是想洗去这段悲伤,却又让故事更加刻骨铭心。

阿瑶与五郎消失后,坟场愈发显得阴森孤寂。那曾经短暂亮起的光幕,如今只剩微弱残光,在黑暗中闪烁几下,便彻底熄灭,如同他们的爱情,绚烂一时,终归沉寂。鬼差们收了钢叉,隐没于地下,地面恢复平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那新翻的泥土、林立的墓碑,昭示着这里曾有一场灵魂的挣扎与不舍。

风在坟场间呼啸而过,吹得草丛沙沙作响,似是在低吟着阿瑶与五郎的故事,又像是在为这阴阳两隔的恋人哀鸣。周边的树木枝丫光秃,在寒风中颤抖,仿若被抽去了生机,和这片坟场一样,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与死寂之中。偶尔有几只夜鸦飞过,发出“呱呱”叫声,划破夜空的寂静,为这阴森之地添了几分凄厉色彩。

日子一天天过去,坟场依旧是那副荒芜模样,无人问津。可每逢月圆之夜,月光洒在墓碑上,会映出阿瑶与五郎相拥的模糊剪影,那剪影似是他们残留在世间的执念,在清冷月光下,静静诉说着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恋,提醒着世人,情之一字,可越生死,可憾天地,却也难敌命运无常,即便心有不甘,也只能顺应阴阳,在轮回中等待,或许,下一世,他们能再续前缘,不再被生死所困,拥有平凡而幸福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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