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想纵着他的天真
后来,李相夷依照赌约传了清焰姑娘洗精伐髓诀与扬州慢心法。
清焰姑娘并没有跳那支《劫世累姻缘歌》,而是在千金宴后赎身离开了袖月楼。
她没回叶氏,也没去四顾门,就这么消失了。
也没有继续杀人。
方多病急忙追问:“那你为何没去四顾门?”
叶姑娘白了他一眼,“…… 我去把四顾门搞垮吗。”
方多病一脸疑问。
“那时候的四顾门,没有你想的那么稳定。”
“虽然李相夷这个门主说一不二,但佛彼白石、肖紫衿、乔婉娩,整个中层没有一个人跟他一条心。”
“一开始,四顾门是一腔热血的少年们要匡正武林,仗着武功高,行侠仗义总是容易。”
“可一旦结成门派,就会有很多其他事情要操心。”
“比如说,如何平衡与世家宗门的关系。越是名门正派,越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像叶氏这样把名声看得比命重的也不在少数。”
“水至清则无鱼,若是都像李相夷那样眼里容不得沙子,四顾门早就得罪了黑白两道,一个还没站稳脚跟的小宗门,怎么抵挡武林世家背地里的手段。”
“只是,因为李相夷的名声太响了,源源不断有像方公子这样被剑神鼓舞的少年英雄加入,这是独属于他自己的力量,也是四顾门的立身之本。”
“既然他能提供一面旗帜,也就没有人想跟‘大义’闹翻,只是有些事情难免阳奉阴违。但总算,大家还是为了四顾门好。”
“只不过日子一长,难免变味。”
“这幕后的脏事都要你来处理,却由他在台前占尽风光。他还偏偏得理不饶人,觉着自己什么都是对的。换做是你……你也不会太喜欢这个人的。”
李莲花微微垂首。
叶姑娘说的一点都没错,当年的四顾门……就是她口中的样子。
当年李相夷没有看得没有那么分明,但也隐约感觉到——他们之间,和他们跟他之间,是不一样的。
虽然他自问,对四顾门内的每个人都捧出了真心,可以为每个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他们仍然是越来越远了。
“事实上,谁都想做自在如风的那个,可惜那位置只需要一人,又只能是最惊才绝艳,也最天真自负的一人。”
“偏偏李相夷太出众了,出众到他们甚至没法去挑战和争抢这个位置,只能通过簇拥他来显得自己谦和大度——有些风头是我不想争,不是我得不到。”
“可这种事情终究是骗不了自己,许多情绪,也始终会有宣泄的出口。”
“他们几个之间,倒是有番固若金汤的情谊,想必都是靠背地里说李相夷坏话结成的吧。”
“所以他们都默认,肖紫衿和乔婉娩没有什么不妥,云彼丘犯了那么大的事,他们心照不宣,做做样子便代替李相夷原谅了他。”
“呵,但他们有什么资格呀。”
李莲花的思绪飘出去很远。
怪不得,阿娩会跟紫衿说,她并不喜欢四顾门。
她写那封信的时候,紫矜也是知道的。
阿娩从不跟他提这些,直到最后才说,阿娩心倦,无法爱君如故。
而他甚至一个月都没有发现那封信,直到听她说起,才发觉自己早已成为他人心中所累。
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若如叶姑娘所说,那应当是很早很早之前……
“等他遇见我的时候,四顾门里的暗流已经很岌岌可危了。”
“他应当也有察觉。总是在议事堂上抬出大义来压人,只会让场面变得很难堪。有些人有些话不便放到明面上来说,心里却是不服的、”
“所以再后来,他就开始一意孤行。”
“因为很多事情,他心知没有人会支持,也不想把矛盾放到台面上来,干脆自己签了一堆协定。”
“没有商量过,最多算是李相夷行事自负,起码不必撕破脸。”
“我那时便知,他端着唯我独尊的傲气,其实只是自欺欺人。”
“好像大家只是意见不和,不会影响兄弟感情。”
“却给别人的不满,找了最好的借口。”
“如果我去了,再天天顶撞他,这四顾门撑不到东海决战就得散。”
满室皆寂。
“其实,他只是跟他们不一样。”
“这不一样的人硬要凑在一起,难免受点反噬。”
李莲花笑着摇摇头,“也是年少时,太过天真。”
“谁十七岁时又不天真呢?”叶灼轻笑,“就像方大少爷,不仅天真,还清澈愚蠢呢。”
???
谁清澈愚蠢???
没等方小宝发作,叶灼继续幽幽道:“只是方大少爷有天机山庄为后盾,而李相夷没有遇到那个能纵着他天真的人。”
方多病反应过来,难以置信,“所以叶姑娘你是想做这个人?”
要纵着李相夷的天真,放眼武林谁敢说这话。
“可惜没来得及。”
“我离了袖月楼以后,想去看看他眼中的江湖。”
“稍一留心,就发觉他树敌实在太广。好像各个方向都有冷枪暗箭,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有些苗头我顺手解决了,麻烦一点的修书给了百川院,可没想到,百川院自己会出问题。”
“那时候我觉得没去四顾门是个很正确的决定。”
“但后来每每回首,又觉得若那时不顾虑那么多,也不会让他掉进这种显而易见的陷阱……”
我总是笑他天真,笑他端着没必要的骄傲。
结果我自己也是犯了又犯。
年少轻狂,谁又不是呢。
李莲花唇角勾起了一丝温润的笑意。
很多他从前隐隐约约知道,但又看不分明的事,在叶姑娘眼里一清二楚。
甚至有些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小心思,都能被一一说中。
而她说起这些人心暗流,却仿佛在说一个精巧的机关,世事皆是如此,无人有错。
其实,当年李相夷不喜叶姑娘的根本原因,是他对叶姑娘有一丝丝难以明言的畏惧。
是的,畏惧。
叶姑娘总是有本事按着所有人的头,强迫他们直面心里最不想面对的‘真实’。
而李相夷最不愿意知道的,就是他在意的人全都没那么在意他。
无论他多么热烈想要去维持,红绸剑舞博美人一笑,挖地道去向她道歉,搜罗天南海北的礼物,可以为他们所有人豁出命去,但往日情谊好像总是被风一吹就散了。
他好像融入不了任何人。
直到那年东海,叶姑娘没有逼他去看,命运却将棋盘掀了个底朝天。
他从前想不通,也不愿将责任都推到旁人身上,只好迁怒于李相夷。
却原来,只是不合适而已。